一百五十三、内部的裂隙(2 / 2)
那哪里是灭火,分明是嫌火烧得不够旺。
他赵不凡还一门心思地打水灭火,活该被岳银瓶那小牛犊子给撞翻在地,到现在肩膀还隐隐作痛。
饶是如此,他还得替兄弟把戏给演足,安慰李申之道:“兄弟莫慌。水火无情,乃是天灾。一把火烧了的事情,谁也没奈何,想必别人也怪罪不到你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赵瑗也看懂了李申之的骚操作,假意安慰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是自古人之常情。既然说人情的条子烧了个干净,申之正好公平取士。既然没了这些条子,无法照顾到贵人们的子弟,那就干脆谁都不要照顾。只要没有人靠关系上位,别人也说不出个什么不是。”
李申之大喜,这二人果真是神队友,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李申之说道:“赵家哥哥是应天府的通判,按说就有管教化之职。下官有一事想说与赵通判知道。”
赵不凡一愣,没明白李申之是什么意思,说道:“兄弟有话说便是了,怎地忽然间这么客气?”
李申之眨巴了下眼睛,说道:“好叫赵通判知道,这是应天府治下宋城知县李申之说与应天府赵通判之事。”
“哦?哦!哦……”赵不凡立刻明白了过来,说道:“李知县素来为政有道,治县有方,民望甚好,所言之事定然是金玉良言,不妨说来听听。正好建国公也在此,若是有不妥之处,正好与你把把关。”
一转眼之间,官腔拿捏得十足。
李申之正儿八经地朝着赵不凡拱了拱手,又朝着赵瑗拱了拱手,说道:“下官打算,在应天府开科取士。”
“这……”赵不凡与赵瑗面面相觑。
这事儿太大,他们还真不敢接。
开科取士历来是皇帝的事情,即便是最混乱的五代时期,科举考试也是中央朝廷才能做的事情,各地的割据军阀只能征辟幕僚。
李申之打算在应天府开科取士,莫非真的要占地为王不成?
李申之笑了笑,说道:“二位上官误会了,是下官没说明白。下官的建议,应该唤作‘开科取吏’。”
“开科取吏?”赵不凡终于赶接住这个话头了。
赵瑗也变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你且说来。”
李申之说道:“自太祖立国以来,科举便成了取士的最佳途径,此举一来给了平民出头的机会,二来为朝廷选拔了无数的人才,一举两得之策使得我朝得以昌盛至今,不覆残唐混乱短命之弊。然则虽然取士之道公平,但取吏一道却依靠官员自行征辟,此则大有弊端。”
“有何弊端?”赵瑗紧着问道。
李申之说道:“我朝任官,官员不许知任家乡。此举虽然避免了官员营私舞弊,却也使得官员在地方上没有跟脚,施政之时放不开手脚。一个县衙之中,官员不过三两人,吏员却有几十上百号,这些吏员大多来自县里豪门贵族之家,他们若是联起手来对付朝廷官员,那三两个或许还不是一条心的县官如何对付?
“即便是当地的吏员没有联合起来对付官员,仅仅是玩一手欺上瞒下的把戏,叫官员如何应付?”
给了二人一阵思考的时间,李申之将话题提到了新的高度:“二位上官可知,自古为何有皇权不下乡之说?”
赵瑗变得有些激动,说道:“申之是说,此举可以使得皇权下至乡里?”
当皇帝的,没人嫌弃自己的权力小。作为皇帝候选人的赵瑗,自然对这事很感兴趣。
李申之说道:“士大夫们为何效忠皇帝?还不是因为科举。建国公不妨想一想,自我朝开科举取士之前,有哪朝哪代的士大夫是真的效忠皇帝的?他们只效忠自己的家族。
“如今的县乡吏员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出身与县乡望门,能否在衙门里待下去,主要也得看县乡望门的脸色,所以他们又怎会效忠皇帝呢?”
李申之没有点明的是,士大夫效忠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以皇帝代表着的朝廷。是朝廷给了他们读书人出人头地的机会,信奉科举的朝廷让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人上人。
至于皇帝是谁,他们并不在乎。于是乎赵佶昏聩成了那副模样,依然有人为他唱赞歌,就是因为赵佶和蔡京扩大了开科取士的规模。
赵不凡明白了过来,说道:“若是选拔吏员的时候也得通过考试选拔,那么他们便会从心里去感激组织考试的人,去效忠选拔任命他们的人,去畏惧可以辞退他们的人。只要选拔考试设计得好,皇权下乡当真可行。”
赵瑗思虑了片刻,问道:“申之必是已有了良策。”
李申之回到房间之中,从烧得一团黑的书桌里打开一个抽屉,被水浇得湿漉漉的抽屉里有一个油纸封起来的信封。
李申之将信封交给了赵不凡,说道:“下官已经起草了一份完整的方案,请通判过目。若是可行,还望早日颁行为盼。”
赵不凡伸手接过湿漉漉的牛皮信封,在心中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掏出一个手帕将信封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取开蜡封,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叠文书。
“这,是印刷出来的?”赵不凡不可置信地问道。
李申之说道:“为了保险起见,下官先印了一千份出来。”
“一千……”赵不凡心中的手已经打麻了。
果然这才是那个熟悉的,谨慎的李申之。
赵不凡简单地翻看了一遍,把文书递给了赵瑗,说道:“建国公你看看,我觉得写得不错,等明日我去知会了张相公,咱们就照此颁行吧。”
前前后后几十页的文书,总计好几万字,赵不凡只看了不到几秒钟便说好,鬼才信他好好看过了。
赵瑗却不敢这么马虎,拿着文书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
看完之后,赵瑗将文书装入自己的怀里,说道:“既然申之印了这么多份,不如把这一份送与我,待我晚上回去好好看看。”
李申之拱手道:“自当如此。”
同样的文书,当晚也给张浚手中送了一份,各县的知县们同样人手一份。
李申之搞出了这么一出,其实就是想借赵不凡之手来促成这件事,这样比较合规矩。
通过考试选拔吏员,毕竟还是背靠着大宋朝廷办事,如果一开始便不合规矩,那么想要真正地推行下去,必然会阻力重重。
等到坏了规矩,惹得天怒人怨的时候,即便是别人想帮他,也无从下手。
同样的,文书没有给赵鼎一份,也是因为不合规矩。
李申之作为知县,他的上级是应天府。即便是赵鼎拿到文书,那么渠道也只能是来自于张浚。
正是这一通合乎“规矩”的操作,惹得赵鼎老大的不高兴,越看李申之越觉得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