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面目(下)(1 / 2)
围观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戈舒夜身上,不可置信的神情要将她烧焦在原地。
但此时的戈舒夜自身也顾不上反应,诧异之情也在她的内心,如同一个当着她面门近距离爆炸的响雷一般,震得她恍若失聪。
仿佛过了很久,她才能在内心巨大的“嗡嗡”声中发出蚊子一样的无力的反驳。
“不,不,不!我不是药师,我是爹爹的女儿。”
仇恨仿佛是支持着火箭向天空飞腾的内部的火药,支撑着戈舒夜一路横冲直撞,不向命运低头。可命运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非但她复仇的目标成了空虚,连她复仇的立场也不存在了。
她非但不是父亲的女儿,失去了血亲复仇道义基础;她以为是仇人的,更是成了她的血亲。她以为是加害者的,成了受害者;她以为是亲人的,成了凶手;她以为是凶手的,给了她仁慈,成了她的亲人。
因果倒置,仇雠相反,如坠漩涡,没有判断,没有方向。
可是周围的议论之声已经四起。
“盟主坚持要大小姐嫁给杨三弟,就是为了保护沈氏的血脉,重新缔结沈杨二氏的因缘,洗清自己的罪孽吗?”谢若悬喃喃,“沈杨二氏的恩怨,原来盟主早便知晓。”
“怪道舒夜姊姊一早就相信沈芸,原来是血脉相亲之故。”晁醒道。
韩偃口中啧啧称奇,感叹道:“谁能想到,沈自丹一念之仁,救回的竟是自己的亲妹子。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日竟当真叫我看见。
这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戈姑娘,就算你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戈舒夜冷冷地道:“韩大人,希望下次如果您有家门不幸,氏族丑闻,我也这么安慰你。(flag”
吟霜此时不甘地叫道:“姊姊,难道咱们云头堡的仇就这么算了?
舒夜想了想,道:“霜儿,虽然我失去了父亲女儿的立场,但你仍是爹爹的女儿,血亲复仇,天经地义,现在你是云头堡的继承人,就当我死了!
——而且我坚信,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什么?”
“沈芸他,不会是我的兄长!”戈舒夜坚定地否决。
杨昶绝望反驳她:“不,舒夜,不——沈芸他是你的兄长,我有证据。这对嘲风玲珑佩是盟主夫人亲手所赐。”言罢他展开双手,里面正是一对菠菜阳绿的翡翠玉佩,上面雕镂精巧,上下各有一只小小的嘲风兽,一雌一雄。这对翡翠玉佩以巧夺天工的方式咬合在一起,合而为一体,分则各自流光璀璨。
其中雄兽之上的丝绸穗子已经褪色了,显然是主人日日佩戴所致;而雌兽之上的彩绦虽然有些陈旧,却颜色鲜明,显然是被很好地珍藏保存。
“这是盟主从你身上得的,告诉夫人这和你的身世紧密关切,因此一定要好好收藏,只有你出嫁之时才能拿出。这也是为什么这次适逢危机,他要以此作为你继承权的象征。
戈盟主早已明了你就是沈氏之女,也得知了沈杨两家联姻共同持有春水的计划。他之所以这么坚持我们的婚约,就是为了能够厘清过去的罪恶,恢复沈杨二氏交好,赎他和我以前的罪孽。
嘲风兽一雌一雄,雌兽是你的这一半,雄兽是我所持。
——这对玉佩是当年在昆仑台上,沈芸代他的妹妹与我结为姻亲之时,沈氏为杨氏所留下的信物,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戈舒夜半信半疑,素手拆开那对阳绿翡翠玉佩:“杨昶,你以前就见过他?”
杨昶垂目如泣血:“非但见过,亲如兄弟;适逢变故,家族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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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片金色的羽毛**
“嘘——还没有结束。”萧怀遇提醒道。
只见蓝迦楼将白剑指向白色的冰做的圆厅,在证人席,一股白色的云烟也盘桓地升起来,形成一个清秀的官宦女眷的模样。
杨昶嘴唇嗫嚅:“沈夫人……”
沈夫人的记忆缓缓开口了:“陆上的人类是贪婪的,药师的历史给了我们太多惨痛的教训:不能在没有利维坦之时落在地上,否则你们必受人类的害。
春水不会湮灭,可是药师的血脉太脆弱、太宝贵了。
药师在地上覆灭,不是药师的灾难,乃是你们陆上人类的灾难。等到药师的血脉彻底断绝,撒蓝和揉金格桑的力量将再无法收敛。
到时候洪水横流,大地震震,到时候人类等到的会是他们自己的苦难和灭亡。
因为药师的大能乃是源来于人类救助同类、平息灾难的愿望
我知道他们觊觎的是春水。
就连昆仑台不慕荣利的瞻星真人左观止也被这件神器迷住了。
他不能拒绝杨氏的请求,来为这桩联姻做这个中介,然后和白蘋书院、杨氏共享上面的绝世武功秘籍,《水寒煮玉经》。
与其说我们过于天真,不如说,我们给过人类机会。
被拣选者是昆仑台瞻星子、东杨这样的名门正派、仕宦望族,我做了个实验:如果与杨氏的公子约为婚姻,在他们不知药师女传的前提下,将药师的女儿嫁过去。药师的血脉流向杨家,东杨会不会因为人类父系氏族的利益而出面保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将药师的血脉暗中在人类中传递呢?
所以我劝告沈郎,接受杨氏的提议,和杨大公子结为儿女亲家,就让宜栀将玲珑佩作为信物交给杨家大公子的头子,也是杨家长房长孙,那个叫长晔的孩子。
长晔(注杨昶的字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和宜栀很投缘,似乎是一段友谊良好的开始。
昆仑台上的几个月共处,两家人饮酒作诗,赋文辞演乐曲,两个孩子也各自弹琴论音,高山流水、甚是相知。
这让我一时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凭借两个孩子深厚的情感,美好的感情将会铸成比利益更坚固、更安全的锁链;等到未来婚约成立,新的孩子诞生,血脉的联系建立,药师倚靠的大族就如同固若金汤的混凝土城墙,再也无法轻易分开。
药师可以安全地散居于人类之中,和光同尘,如同夜明珠混入鱼目一般安全。
但是黑夜还是到来了,明珠发出璀璨的光华,茕茕孑立于鱼目之上,也引来了贪婪的大盗——人类的帝王。
土木之变,那次军事失败带来了他一生恐惧的源泉,因为独裁最高权力的排他性,即使他活了下来,也被关入黑屋,连门缝都用铅水灌牢,只留一个送饭的小孔。
是权力的赌徒在政治投机中复立了他,这桩名为大义实为倾轧的宫廷政变,甚至不惜屠尽了在他将社会权力政治结构玩崩时,重新构筑起所有国防能力的帝国的功臣。
我说于谦应当杀死他的,但即使像霍光一样亲手扶助年幼的皇帝,也必然经历权力中心转移时的清算。
经历人类对同类最黑暗手段的人,当皇帝再次掌握最高权力,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永远处于最高,不要再跌下去——死神显然犯了他的忌讳。
长生不老之术就是他逃避人类黑暗的唯一逃离方向。
而当杨氏得知药师之能,失去权臣只靠父荫和皇帝恩典的杨氏,最先一个向皇帝表示了投诚,甚至说,他们在杨荣去世后的这么多年,怕不及待地发现了,他们对这个被所有朝臣背叛、满心怀疑和愤恨的皇帝还有用!
他们像是忙不迭地、生怕被别人抢功了的,第一个背叛了沈氏、倒戈投靠了皇权!
而联姻的诚意,被证明不过只是一个骗取春水的圈套!
我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变数,我们收到的不是盟友的保护,而是来自最了解你的盟友的背叛。
这时候杨氏还不知道药师只能通过女儿的血脉传递下去的秘密。我还有一线奢望,我乞求杨氏履行婚约,提早将小女带走,入籍作为杨氏的媳妇得到庇佑。
可是就在此时,告密者的阵营中出现了一个我不能忽略的面孔,一个永生者——完蛋了,我知道药师女传的信息不可能再守住,我知道我的两个孩子都性命为若累卵了。
被没籍发卖的我和孩子们眼前出现了最后一丝生机,一个来自东海的买家。可是他囊中羞涩、只能买得起一个孩子,他原是想购买一个力壮的男孩的,在我的再三恳求之下,他才带走了女孩。
我以为我最后为药师在地上的传承留下了血脉,可我还是失败了。
在我失最后的意识之前,锦衣卫的铁蹄已经踏着那人的来路追去了,杀人的手放开我不能再活动的躯体,朝着我生命的延续、我的女儿继续追逐而去。
领头的旗官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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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遇解释道:“看来云武的确杀害过沈芸的母亲,血亲的仇,一个是父,一个是母,因此云武的命,抵了。戈盟主是自愿赎罪而死的。
可是沈芸能不能通过三山条令,还是要看……”
杨昶怔怔地看了看沈夫人的亡灵,看了看命悬一线的沈芸,最后又将目光如同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戈舒夜。
他倚仗的恩人在阴谋中殒命,他倾慕的少年在仇恨中丧乱,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唯一还活着的,失而复得的,只有这颗被众人隐藏的珍珠。
她是盟主的爱女,不,她是宜栀的妹子啊,
他们的因缘和红线本就连在一起啊……
此时他感觉他的手中突然变得沉重,光华涌现,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颗金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