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漠的少年(2 / 2)
顾唯一根烟抽完,烟头在树根上摁出个印来,他看向她,只剩下一个单薄而渐渐模糊的背影。
“走了,唯哥,喝酒去,咱们好久没在一块玩了。”
“不去,我还有作业。”
“哈?你要写作业”几个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她:“这不是你的风格,以前你可从来不写作业的。”
顾唯歪嘴轻笑:“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以后别有事没事找我,我现在亚历山大。”
方楹进了一家绿化带不远处的小超市,营业员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进门的时候方楹先看看收银员是男是女。
幸好今天是女的在,方楹经常在这里买东西,女营业员每次见她都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方楹在生活用品的架子上拿了两包已经用习惯的护舒宝就匆匆去付钱,这时收银台没其他人,方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两包东西放在柜台上格外突兀,掏出钱,等营业员收钱。突然一瓶可乐啪嗒出现在她的两包护舒宝边上。方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身边的人。
又是他,还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看也看着她,旋即又低头看看着那两包突兀的护舒,嘴角抿了抿,意味不明。
方楹顿时感觉浑身一团炽火火烧火燎地窜到头顶,烧得她面红耳热,又囧又尴尬。懊恼着这个收银员动作太慢了。
等收银员收了钱,方楹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进书包里,然后慌慌张张离开。到了门口收银员喊住她:“姑娘,给你找的零钱。”
俩人几乎是同时从超市里走出来的,方楹却极力地忽视旁边的标志物,快速的离开。
清晨,一抹阳光斜斜地射进教室里,刚好照在方楹的位子上,方楹觉得很刺眼,她拿了一本杂志到窗户上挡住阳光。这时那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肩膀上挂着书包带子,半低着头走路,好像什么都不放进眼里。金辉色的阳光笼罩在坐在他身上,皮肤白皙,五官明朗,每一根发丝都映成金辉色,几丝刘海遮住了眼角,痞气,阳光,帅气!
然而这是方楹熟悉的身影,她把他和前几天晚上巷子里殴打受害者联想到一起。身高,发型,身材,脸部轮廓,身上的气质……这俩人的形态如此相似,方楹几乎确定那晚的那个人就他。
方楹被这一判定吓了一跳,可她最后的选择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班长,方楹每天上午负责收学生的作业,雪琪和韦骏虽然不爱写作业,但班主任要求很严格,他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都把数学作业交上来。与其说交上来还不如说是扔过的,韦骏站在他位子上,把作业本朝方楹那里扔,本子在空中抛了个弧线,雪琪见好玩也跟着效仿。两本都在地上,方楹也不捡,视若无睹地直接越过。
方楹走到顾唯旁边,叫他交作业,但他只说了一句没有,方楹就抱着一堆作业本去办公室交差了。
班主任按惯例问她:“今天有谁没交作业。”
方楹如实答:“顾唯,雪琪,韦骏。”
“顾唯也没交?”明明是三个人都没交,他明显略过那俩人。对于班主任来说,顾唯才是个特殊身份。
“嗯,可能没写吧!”
“这顾唯……”班主任沉沉地叹了口气,神情凝重,疑似在思考,过了一会最终抬头看向方楹意味深长地说:“你作为班长,又是文化课代表,还是那句话,至于顾唯,我希望在学习上你能帮助他,等回头,我找他谈谈。”
他语气客客气气,但方楹察觉到有恩威并施的意味。
方楹满是困惑,不解地直直地望进老师眼里:“为什么是我?而且,他的性格脾气老师你比我更了解,他不像是那种安于静心听别人的人。”
“我知道,但我好不容易说服他复读重新参加高考的,虽然他已经答应我,却不愿意跟我说话。他是必须得重新高考的,所以就得认真对待学习。以他的脾气也急不来,又不能逼他太紧。方楹,你是班里我最看中的学生,我也相信你的耐心和毅力,你一定得帮他,就当是我自私吧,你们差不多大,更有共同语言,沟通起来跟容易。”
方楹有点为难,苏老师一直是她最敬重的老师,她不是不想帮。她也理解苏老师对自己的亲人爱之心切。如果是其他人还好说,可那人是顾唯,残暴,不羁,狂妄,叛逆;她万一惹他不高兴了,会不会跟着倒霉。
心慌意乱,忐忑不定,方楹心里有点乱,迟疑了一会,决定把顾唯上次打人的事告诉班主任:“老师,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开学前两天的晚上,顾唯和他几个混混的朋友合伙把人给打了,而且被打的人伤得很严重,那人痛苦滚在地上求饶,他依旧把人往死里打。我怕我万一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
“你确定是他?”
“嗯。确定就是他。”
其实苏主任不怀疑事情的真相,顾唯过去恶贯久盈,打架斗殴已经是家常便饭。
虽然他也无奈,但依旧对他寄予厚望,顾唯还太年轻,有塑造的可能。而他们是血亲关系,他又是老师,他不忍让一个好好的少年一条道走到黑。
此时,顾唯立在门口,方楹的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听进去了。
原来那天晚上撞见他们的人是这个女孩。
还是同桌,假装不认识他。
还真是有意思。
坐回座位上,方楹挪凳子,明显比平时离顾唯更远了,顾唯占一半的桌子,而她为了和他保持距离,只占了桌子的一角,至始至终和他没有任何交流,
顾唯也察觉到女孩突然对自己的冷漠和疏离,不禁淡嘲,一中的女生一般都清高,这话挺有道理。
没交作业的三个人都被叫去办公室了。过了十分钟,韦骏和雪琪先回来,两双眼睛含怒瞪着方楹,雪琪过来,一脚使劲地踢方楹的桌子,桌子被踢得向前倾,方楹扶着桌子,起身避让,好在桌子没摔。
“你干嘛不拿我们作业去交。”雪琪挺着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语气傲慢。
方楹并不惧怕这种欺软怕硬的校霸,从容不迫地迎视她:“你扔在地上,我凭什么要为你弯下腰来替你捡。”
“你命就这么贱,还装什么清高。”她朝她啐了一口,踩着散漫的步子回到座位上。
这样的侮辱,这样的欺人太甚,方楹早就麻木了。
“你是不是也挺讨厌你同桌的。”上厕所的时候林好问方楹。
“说不上讨厌,只是我还是希望跟我同桌的不是他。”
“要不你跟班主任说,让他给你调位置。”
“怎么调,他和我,刚好凑一桌,要是调位,那他占一张桌子,我占一张桌子,你见过哪个班有这样安排的。”
林好打扫算艺考,将来上艺术学院,艺考生对高考分数要求比较低,所以她文化课她比别人轻松。文艺的女生都喜欢看一些小言和文学类型的书,林好就收藏了很多这样的书。
“千山暮雪,这个好看,就是有点伤感。”林好把这本书推荐给方楹。
“那你看哭了吗?”方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林好是那种泪腺丰富,感性心软的女孩。
“电视版本的更伤感,看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过是真好看。”
“我不太喜欢看伤感的小说”她的人生已经够悲哀了,无需再多熏染悲伤了。她还是比较喜欢看诙谐幽默系列的,这样很容易忘掉不开心的。
“这本书真好看。”林好看到桌上正放着一打复习资料,还有一本草稿,她正在刷题:“别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学习,好没趣,都快变成书呆子了。”
方楹不喜欢书呆子这词,可好多高中生都只专注于复习,刷题,背书,背英语单词。无法避免沦落为书呆子——她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方楹接受林好推荐的小说,过了一会就陷进去了。
跟顾唯同桌的时光实在苦闷,闷得她浑身不得劲。顾唯也很少离开座位,两人也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很安静,安静得方楹都快忘了身边坐了个男孩。
有时候,方楹站在走廊上,偶尔看到顾唯在形单影只地在校园里晃荡,从来没见过有人和他说话,甚至认识他的人都在他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像是把他当作十恶不赦的人。
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幸和伤害,导她致性格沉郁,冷漠,自卑;总觉得和别人格格不入,有什么活动同学们从来不带上她玩。久而久之她也是如此,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做任何事情。
顾唯和曾经的她很像。
孤独的身影,像是无处安放的灵魂。
她讨厌那些自视清高,排挤打压蔑视弱者的人,可她也变成自己了最讨厌的那类人。
方楹每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回家,无数次经过一条昏暗又烂旧的巷子,没月亮的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方楹几次方楹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后来她才不得不带上一支小电筒。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视线。忽然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动静小到似有若无。她这才想起这条个地方前不久还发生了暴力事件。顾唯在学校里道貌岸然,和她维系的气氛太平到死也不相往来,让她淡忘了他曾经在这里打人的事。从十四岁就独自一个人生活,因为小时候很胆小,总是疑神疑鬼,害怕突然半夜有人来敲门或敲窗户,所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非常仔细听外面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长期如此感官上比一般人敏锐。她像是夹缝生存的小野菊,生命力坚韧顽强,孤单却不觉得寂寞,从一开始的害怕到不得不面对的无数次的黑暗。
但今天晚上身后的脚步声让她害怕紧张,不敢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加快步,屏主呼吸,身上渐渐冒出冷汗,最后她拔腿就跑。
“你跑什么?”低沉的声音传来,是她熟悉的:“是我”
他渐渐走近,狭窄的巷子里一片漆黑,方楹回头,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唯一能确定对方的是身上的声音,气息和身形……。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他问。
方楹惊魂未定,鼻子上还冒着汗,他看不到她脸上的慌乱和惧意。
她装愣:“什么?”
“那天晚上,是你看到了我们。”他语气里是确定的意思。
方楹顿时无所遁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个女孩,也会胆小,怕被牵扯到那个黯晦而复杂的世界里。就像电影里面的一个桥段,女人撞进暴徒杀人,女人突然急中生智,装盲人一边摸索一边走出去,躲过了一劫。她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黑暗里咬了咬唇,镇定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家路过——上次撞见我揍人,跟见鬼一样,跑得这么快,这么快就不害怕了?”
不是不怕,是她忘了。如果不是他神出鬼没地脚步声,她还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的事。
过了一会,顾唯又说:“难怪你最近和我保持距离,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这座城市看起来一派繁荣,但仍有不少被人忽视的落魄小道,一般只有市井小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而方楹为了节省时间每天晚上都是走这条小道。没遇到危险之前,她一直以为这座小城还是很安全的,遇到危险后,她就不是这样想了。
顾唯就在她旁边,像无形地压迫感笼罩着她。混黑社会的人罪名昭著。偶尔会有新闻传出某个晚上某个地方发生暴力事件,抢劫案,命案,或是奸杀案,河底女裸尸案。方楹看多了都麻木了。但顾唯这样的人喜怒无常,性格脾气难以揣测,这夜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死角,方楹在他面前无法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抓住机会就逃跑。
“想跑?”顾唯的反应比她快,手先一步抓住她胳膊,一个旋转,把她压制在墙上,双手举在头顶。
“今天在办公室,谁让你告我状的。我们互不干扰不好吗?我最讨厌别人跟我作对。”
方楹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惊得浑身发虚。张着嘴想说什么,发觉牙齿不由自主的打颤,怕结打哆嗦,没有说话。
“下次别再让我听见你在老师面前多话。”顾唯放开了她,冷冷地撂了一句。高大的身影在沉烬夜色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深处。
第二天,方楹最早到教室,顾唯来的时候她猛缩着脑袋,第一次这么想躲避一个人。
而顾唯只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搭理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午的第一堂课,物理老师把这次的周考结果发下来。方楹无意间看见他的卷子,经过老师批改,全都是大红叉。他扫了一眼,不以为然,随意塞进抽屉里。方楹只错了一道题,她将错题重新研究了一下,最后才琢磨出正确答案。
顾唯在学校里典型的混一天算一天,经常不写作业,不听课,不交朋友,不理人,不合群,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很长时间。方楹都没跟她说过话,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有时候不小心和他眼神相撞,他眼神忽而变冷,厌恶地瞥她一眼就移开视线。她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急忙躲开。
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老师是从各大名校引进的最好的师资,也是出了名的最优良,素质最高的师资力量。这个班的各种费用要比普通班高出很多。这个班的每个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格,顾唯几次没交作业被老师在班上点名道姓地训话,被请去几次办公室批评教育。
第三次周考,顾唯就不安分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他抄了方楹卷上的答案。
方楹发现后,把卷子用胳膊挡住,顾唯眼神一凛,她又不敢吭声了。
他那样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的不良少年老师都制不了。她要是不顺着他的毛捋,保不齐她被他报复,她能怎样。
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受了欺负没人给撑腰。老师再重视她也只能在校园里,走出学校大门他也没有义务护她周全。要是在路上出什么事跟学校也没关系。
学校铁门一打开,坏学生就像是被放出笼的狼狗,逮谁就咬,那些围观的人只会同情被狗咬的人真倒霉。
还有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侵犯她,在那种鸟不拉屎,烂尾楼的隐僻角落里,她叫天天也不应。
即使最后报警,伤害已构成,警察也无济于事。
等卷子分数发下来,他意外考了第一名,引起同学的惊呼。
数理化的一些题有好几种解法,可顾唯的解题步骤和方法和方楹的如出一辙,错题也是和方楹一致的,老师一看就知道是顾唯抄袭的。
两人被站在讲台边,方楹低眉顺眼,感觉有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从小到大,她是老师眼里的重点优秀学生,从来没被罚过,连一句狠话她都没受过。顾唯倒好,他早就习惯了,即使站在那么人面前让人从头到尾的观摩他也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在老师的严肃拷问下,顾唯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是方楹让他抄的。
方楹想辩白,但按老师的理论里,别人当面抄袭她不可能不知道,总归唯一一个结论是,方楹是纵犯。
老师问顾唯:“顾唯你来说,方楹为什么要给你抄考卷答案。”
顾唯漫不经心地低头瞅方楹一眼,见她像一只她无助脆弱的小流浪狗在那瑟瑟缩缩地,心里觉得有点得意的快感,嘴角邪肆地笑,添油加醋道:“她说她喜欢我,希望我考好点,不希望我被同学们取笑。”
方楹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惊愕和茫然:“你说什么,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脸上布满臊红,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在闪动,可自尊心要强的她觉得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很丢人,她微攥着拳头,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顾唯依旧含笑,一本正经道:“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不然我干嘛要抄袭你的,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吊车尾,又不差这一次。”
方楹已经气得发抖,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和他对峙,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流出来。
“哇欧——”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发出异常震惊的声音,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便在下面大笑,有人在和身旁的同学低声议论。
“原来学霸也喜欢坏坏的男人呀。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还挺有道理的。”
老师见她不说话,也不再争辩,当她不说话就是默认。
顾唯至少也是个样貌好,身材好的男孩,能吸引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的注意也不是不可能。
在校园里早恋是一个既敏感又忌讳的话题,他得拿出老师的威颜气势汹汹地瞪着两人:“都高三了,下个学期就高考了,你们还有心情谈情说爱?要是这么情不自禁的话我让班主任把你们分开—”老师还不忘使出杀手锏:“你们俩个一人写两份,各写三千字的检讨书,一份是抄袭的检讨,并保证不要再犯,另一份是保证你们绝不在中学谈恋爱的,写完让你们家长签字,然后交上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