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二十二·人间几繁复,山雨愈弥急(1 / 2)
“觉大人,您笑起来,还……真好看呢。”
“诶诶……什么?”
脑海里回荡着之前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影狼的话。啊啊,她们三个……怎么说好呢。影狼自不必说,她和我提到之前已经回地上去过一次了,所谓的“草根妖怪网络”,也已经在她组织下初步建立,她确实不会再在地灵殿工作很久了。我倒是没关系,能帮到她我也很高兴……
可是,阿燐和阿空呢?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我打算去找的人在地上。我无意间发现我似乎有些抗拒原来那样闭塞而沉默的生活,而如果要让我在地上和地下的两种生活之间做取舍,我还更愿意选择前者。而且、这其实……早已经是我思考过无数遍的问题了。我有几次有冒出来过旅途结束之后彻底搬到地上和蕾米住一起的想法,可是……想想本来就生于地下的她们俩,我便无计可施了。更甚,如果反过来让蕾米……不、不行、绝对不行。
果然只有一个人走路才会想这些,以往是显得有些没时间的。
守桥人的睡眠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谁知道呢。而且,说是说要给她些好处,可是……谁知道她喜欢什么呢,只好是通用的办法了。重新从那道阶梯进入地灵殿之后,我稍微休息了一下、拿上需要的东西就离开了。最好是在黎明的时候到吧。
之前强行通过或者偷偷通过了那么多次,这回总算名正言顺了……就是有些费钱。
雪,自然还深厚着,启明星受那云雾的阻碍,让我看得不大真切。现在,就是黎明真正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了。我向下山的路遥望,似乎除了无尽的迷雾什么也没有,但实际上我是很清楚方向的。刚刚好……我现在穿得够暖和了,飞吧。她会不会担心我呢……凉凉的冰雪感觉。
时间很快过去。结冰的雾之湖,湖面似一块明镜,蕴蒸着泛白的雾气。洋馆的大钟塔立在远处,自我的视角看,只有灰黑的柱形轮廓在光与雾的海面中浮浮沉沉。马上就到了的话……我稍微自检了一下,唯一不能让她看到的东西大概只有我脸上若有若无的愁情了。
凌晨一个人走路是不容易的,虽然这一回我没有上次那么累、路程也没有那么长,但单独一人就容易被心事所搅扰,让这段路变得很模糊不清,同时又有点凄凉。但我终于还是到了。大铁门之外的拱桥上,一白一绿的两个身影言语稀疏地站着聊天,看起来有说有笑的。我拨开雾靠近,咲夜小姐转过了头来。
“啊、是觉小姐呢。欢迎回来,美铃,开门吧。”她微微欠身致意、我也习惯性地还了礼。
“咲夜小姐,我没有离开太久吧……蕾米她还好吗?”
“大小姐是昨天下午回来的。您打算?”
“……”我没有回答,“咲夜小姐,可以的话,请帮我沏一杯热茶吧。谢谢。”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没有看出什么表情来。
美铃这时候已经把大门上那老铜锁打开了。我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走上这座桥的时候,除了没有人类、没有遮掩身份的兜帽、没有冬日满溢的迷雾,以及……没有阿燐,其余的部分似乎差不多。那时候走过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现在我好像又体会到了。当然,也不是完全一样啦。
“赶路一定很冷吧。我去给您生炉子?”并行在似乎刚刚扫过落雪、还有些湿的金边红毯上,咲夜小姐对我道。
“啊……大概,不用了吧。”我微微摇了摇头,嘴上挂着微笑。
……但,好冷啊。我在前庭来回踱着步子,近看着它墙上柱上精细的每一寸,心里有些纠结。直到手中有了咲夜小姐的红茶,直到我看着她的身影从这里消失为止。我站在通向二层阁楼的阶梯前,左顾右盼——很安静啊。哈哈。
端着茶,我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了二楼,沿着外侧反射着暗红微光的围栏。回头看了看,红魔馆主楼的双扇大门紧闭上了,很暗啊。我用一手极轻慢地小心推开房间门,没让它发出一点声音。
“……蕾米?”
我惊奇地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可是,咲夜小姐刚刚说她早就回来了啊?我又仔仔细细地看过包括小露台在内的房间各个角落,甚至把被子都翻过来了。尽管是寒冷的日子,可是被子留着余温,而且还没有叠。她……怎么回事?我有些懵地跌坐在床上,抬起头来。
当然。雪中的幻想乡景色可是有着让人内心平静的神奇力量……是吧。你想得到在红魔馆顶上看雪的奇景吗?
“……啊!”随着脑海里冒出来的声音,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端着茶盏快步出了房间,几乎像是小跑地向着走廊另一端上行的旋梯去了。
天光自高高的云中投下,正对着一步步从下边走上了红魔馆大露台的我。看来天色已经亮了一些,高处的雾也淡薄了。一回头,就能看见,大理石亭子的顶上落着新雪,其下的廊柱之间,坐着一个孤独的影子。洋帽左侧那红色的大蝴蝶结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蕾米。”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她背后了,口中也不自觉地呼唤出了她的名字。
“觉……坐吧。”我能感觉到她的一点点兴奋,就算好像不那么明显,“我就知道你会来上面的。”
“毕竟,可是有过约定呢。”我已然抑制不住嘴角的笑了。一边答,我坐到她身边,高举起手中的红茶,和她碰了杯。
“这幅雪景……没有你我完全看不下去了。我感觉我快要离不开你了,觉。”
“啊呀真是的,怎么一见面就说这样的话……”脸上有些热热的,我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肩头,她很自然地也靠了过来,“……诶,算了,我是说,我也一样啦。这景色我会好好记住的。”
“我知道哦,嘿嘿。被别人读心的感觉怎么样呀~”
“呼呼……是你的话就好啦……当然很好啊……”我靠在了椅背上,大概是因为贴着她,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大概是,地上和地下,我究竟存在于哪边才合理的问题吧。至少最近是在想这个。毕竟……不知不觉蕾米也已经,是家人一样了呢。”
她停顿了一下,“虽然总是想着操纵命运,但是你的选择的话,我不会干涉啦。不论你选哪一边,我都会理解你的。对一个人的喜欢总是交杂着比看护更重的控制欲,和想要放其自由的理解心……是吗?告诉我,你在想到阿燐她们的时候也是有这种感觉吗?”
“不完全一样吧。我害怕仍然由自己去做那些事情的话,她们便一直得不到成长,然而同样担心她们还不能承担如此之多的事务……”
“那现在,你自己的想法又是什么样呢?”
“……一时半会儿,我大概还没法回答这个。抱歉,蕾米。”
“……没关系。哪怕到旅途全部结束之后,合适的时候再说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好好考虑这些事情,时间不会逃走,命运则只好与之交织,二者共同前进了。”
“时间不会逃走,但也要我抓得住才行。我的难题还剩最后一道,这你也知道的。”
“还记得正事嘛。应该是那个,叫做‘摩多罗’的贤者吧,你有什么想法么?”
“……这个。”我把茶搁在长椅上,从大衣夹层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小册子,“我回家的时候,找到了这东西。上面居然写下了每位贤者的大致情况,一个都不少,可是我最亲近的那位却被抹去了。我想找一找是谁写的,这里……”
“‘稗田’,是第七位么……是人类啊,人类中有名的大家。不过,这一位,早就去世了。现在当家的是稗田阿求小姐……我见过她,虽然穿得很华贵,而且有很特殊的身世,但样子还是普通的人类女孩,应该和你差不多高。”
“那要不我直接去找她好了。不过,人间之里……蕾米?”
“觉,我……我不能去那,你知道的。”
一瞬间的依依惜别之情又自她的眼神里闪现。我忍不住扭过头去,微微向左,看着迷雾之中不能看见的人间之里的方向。她毫无疑问是不能出现在那里,毕竟作为“猩红恶魔”,她的知名度在人类中也算很高了。虽然灵梦小姐对于我们这样已经比较安分的妖怪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宽容,但如果光明正大地跑进人类村落,别说是她,我自己大概也忍不下去吧。
好在我没那么明显,也没有什么人能认出我来。至于稗田阿求小姐,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和她见过一面来着。尽管是所谓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大概也无心去看我一眼吧?
“对了,她们家人在人类中备受崇敬,大概是因为她们一脉都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吧。也是因为这个,幻想乡的史籍,有十分之八九与她们有关。”
“原来如此。她不会忘了我,这是好事吗?”当时灵梦小姐在她面前亲口提起我是地下的妖怪来着。如果再见到她,她会不会马上把我的身份公之于众,之类的?虽然现在的我也不算害怕这些人类,而且我一时之间又想起了紫留下的警告,不禁犹豫了很久。
“……唉。抱歉、蕾米,才回来这么一小会儿,又得撇下你离开了。但如果我不去,也不会有人代我去了;而且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进展,我想知道的事情也就止步于此,之前赌上性命带回那两位,也都像是白费了一样。总之,我可不能因为有些害怕人类就畏缩不前。”
“……呵呵、这才像你嘛,觉。我理解,这种时候我可不会再多挽留你,只要你早些回来就好。还有,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我一定会。”
“那,直到迷雾消散之后,吃过早餐,再出发吧。毕竟我也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这么美妙的雪景可不能浪费啊。”
一小会儿之后,我静静坐在蕾米边上,感受着因为高大的壁炉而渐渐温暖的空气。到底为什么,三明治里可以和枣泥……为什么啊。帕秋莉还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帮助血液循环什么的。我无意间歪起脑袋,一红一绿两个身影四处舞动,在我眼中渐渐化成模糊的虚影……两个孩子大概也还过得开心吧。知道我回来之后,恋恋反而表现得很平静,是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了一些,还是真的长大了呢。
她一定不会喜欢地下那种生活的……天性毕竟和我不同吧。这里才容得下她。
“伞,记得要带,觉。”蕾米对我轻轻耳语着。
“嗯,好。等我的好消息哦。”
早上,灰天深处的太阳明明是唯一的热源,却显得那么无力,连飞雪也和它一样软绵绵地在飘,着到我的伞上、化成一点又一点难见的水滴,在我一步步的晃动中被抖落,洒在潮湿的土地上。路的后半段就不那么熟悉了,但远远的能看见那些灰白色的房屋;再稍微近一点,它们却又隐匿不见了。
时间还很早,大多数人类应该还在睡大觉呢。我不动声色,一边走、一边把第三只眼拢进大衣外套的下摆,直到它看不见外边为止。三百年,地上的人类又轮换了多少,时间又被重复着渡过了多少次呢,我这么一个粉紫色短发的家伙,遮去了那眼睛之后和他们不同的地方就只剩一些社交方面的举止了吧。在这里,人类总是因为恐惧才会不断自强,最后反倒杀死了恐惧,这种轮回究竟是好是坏,我不能评价。不过广泛的世界中,若一切都只分黑白,也太草率了些。
积了雪的房屋顶,一点一点和远处树林的梢尖分离开来,也能看得清楚了。
好歹我不对这里完全陌生来着,上一次我还在心里有些骂人的冲动,想着以后再也不要来了;结果这下子又不得不……唉唉。那平整的砖砌街道上有些潮湿,可是看起来大概扫过了雪。房屋上几缕柴烟泛黑,很是显眼——等我走到了这里,他们活动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这次来这里,心底很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然而消去了上一次初到地上的微微兴奋,所以只剩下慌张了吧。再加上这回,是我一个人啊。
不管怎么说,我见过人类残忍的一面啊。站在树荫之下好一会儿,我叹了口气,干脆闭着眼睛走了上去,收起了伞。坦白承认,除去灵梦、魔理沙小姐那几位,一般人类,我还是友善不起来。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必须做的事,而且按紫的话说,那还必须是我来。
石砖路很硬冷。短促地向前走了几步,我的身侧,是上回也看见过的旅店。它给我异样的熟悉感,也不仅仅局限于见过一次……横拉开的木移门之后隐约可见点在封闭的半圆形柜台上的烛火,发着温和的光。而除了这里之外,沿街的店铺都大门紧闭,其间一条条小巷之后是那么多的房屋,整的跟月都似的,让我多少有些头疼。
柜台后站着一个穿蓝色长连衣裙、打红色领结,还有着泛银色长发的女人,四方形的宽帽让人感觉很有威望。她手中的白毫前端食墨,正在柜台上摆着的长长卷轴上挥毫,左手托腮,只看了我一眼又很匆忙似的写写画画起来。
地板也有些湿润,刚拖过么?大概是察觉到我了,我只听得一句,“客人您好,是住店吗?”
“啊、不是……那、那个……我、我想……咳咳,我是刚到这里来。可以问问关于稗田家的事情吗,史书之类都是那里来的吧。”
有些紧张……她应该看不出来我是什么人吧。
“书啊,阿求大小姐确实写了不少。不过您要直接去见她也是有些难的——有间书屋铃奈庵,她写的书在那里能找得到一些。”她听我所言,就把笔搁在了笔架上,抬起头与我对视着,“如果您要找她,也可以去那里等等看。”
“书屋吗……好啊。我也可以去讨教一下学术方面的……”我稍微冷静了一些,开始找起话来、还随口编了个听起来像那么回事的动机,“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现在是个孩子在照顾那店,名叫本居小铃。大家都说那里的藏书和红魔馆的大图书馆有得一拼,不过实际上没什么人去过红魔馆啦。您觉得是真的吗?”
怎么显得有点刻意地把话题往这种方向引了呢,“啊呀,我怎么知道啦。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呵呵,还早呢,书屋可不会这时候开门。不介意的话,我去给您沏杯热茶,在我这儿稍微休息一下吧。毕竟您是冒雪而来呢。”
“什……啊、没什么。谢谢招待。”呃,真是难以置信,我可是……算了,顺从一下比较好。我坐到店角的小桌椅处,把头靠在门上,看着外边快停了的雪。
小半分钟,店主小姐在桌上搁下了两杯正冒着白茫茫雾气的绿茶,瓷杯壁摸起来滚烫着,我勉强啜了一小口,很快就感到自己冰冷的手脚稍稍发暖。
“说起来……幻想乡的冬天,可真冷,对吧。”我喃喃地说着。
“是啊。曾经还碰上过直到四五月也不结束的长冬,那大概是异变吧。可苦了人们呢。不过除了深冬,其他时候的幻想乡还都很温和。另外,冬天,也很美啊……是浪漫的季节。”
“嗯。如果不这么冷的话,下雪也没法显得这么美丽吧。您……”
“我姓白泽。人间之里的各种事情,都可以找我。”
“……好,谢谢。”
闲聊之间,街上也慢慢有些人影了。别的人类我不知道,但这位店主的脾气还真可谓热情友善。旅店里也来了些客人,趁她去处理生意的余闲,我一口气喝掉剩下的小半杯茶,悄悄离开了这里。也许不知不觉间,我也不再习惯于就留于一处了。
随着时间慢慢滚动,迷蒙的晨雾也淡了几分。朝着村庄更里头看过去,不过百米之远似乎立着一座挺大的雕像,周边好大地方没有房屋,是广场,还是集散地之类?已经有穿着各式服装的人们在街上走,如果我傻站着会显得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