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之宴 瓮中捉鳖(2 / 2)
魏统领低头,不作言语。
当时陛下深夜批完奏折,一时兴起,登上那座未竣工的高楼,他那时值守劳累,未能尽责,陛下带了一内官上楼,等他反应过来,陛下砸在了他的面前,回天乏术。
本以为错失良机,那刺客早已逃出了宫去,谁知又有不少内官侍女夜半被杀害,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身为禁军统领,他在责难逃,禁军本不应听从后宫嫔妃调遣,可他当真是没办法了,便听从了贵妃,替她作势。
褚寿嘴角勾起,冷冷的看着她道:“即便我不提,这千秋宴也还是要办,这苏容二氏不敢做的事,您敢做。”
荣贵妃被道出了心声,眼角猩红,嘴角不由得颤抖,她谋划多日,竟败在了她的手里。
巫族覆灭,她除了陛下无人可靠,没了底气,人人都能来嘲讽一句,唯一的筹码——太子却也跟着容氏要背弃她五年养育之恩。
她恨,恨这世道不公,陛下嘴里说着爱她敬她,却宁可中宫之位空悬也迟迟不将她送至后位……如今,她唯一的后盾也倒下了,人心凉薄,不出几日,苏氏容氏便都要来争,他们都能争,她为何不能……不就是要与全京都为敌,又如何?若让她过上看人眼色听人调遣的日子,她宁可拼死一搏。
于是她帮着禁军统领魏宇成压下疏漏职责办事不力的罪过,空将坠楼说成坠马。
如此一来,舆论便从禁军到了她的身上,即便是被骂巫蛊妖妃误国,但只要将禁军牢牢攥在手里,她便有了一搏的底气。
褚寿说的没错,千秋宴正是她计划中关键一步,她特地另外邀了皇亲贵胄、名门望族和朝野大臣的家眷,待到宴会开始,便叫禁军围了,以此作为要挟,便不要太子了,那与她未有真情的陛下宠幸了一个官女子,便是刨腹取子,再立太子又如何?她为何不能做第二个太后?
原以为计划万无一失,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昨日魏宇成忽得带兵牢牢围守住了正殿,一直未有消息,正巧着今日那惯会装腔作势的老王妃进宫,三言两语便把她怂恿成了出头鸟,原本想着试探一二,谁知竟使唤不动了……
如此,她多日的谋划功亏一篑。
“是陛下,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二人常来书信,他早就怀疑我了是不是?他一定早就知道那官女子是我送给他的……这一切都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荣贵妃情绪激动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的流着,碎发垂下,显得格外憔悴,一旁苣谊焦急的搀扶着圈住她,轻声安慰,试图让她缓过来,“娘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荣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微微蹙着眉头思量,哭着哭着笑了出来,“对,是啊,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流川,卿卿,你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是他们逼我的,巫族覆灭,我再没有可依靠的了……你应当明白我的啊!卿卿!”
荣贵妃拖着身子上前抓住褚寿,满是泪水的眼睛近乎乞求般看着她,她哭的没了气力,却紧紧的抓着她,让她稳不住身形。
褚寿任由被拽着,看着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瞧着她发愣时,荣贵妃却被宋延倾一把推了开来,他卸了力气,不让贵妃被推倒在地,而后将她稳稳护在了身后。
一阵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又拥入怀中,褚寿这才反应过来,惊觉宴席即将开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袍,抬眼看去,对着他担虑的神色,她点点头示意,站了出去,轻声道:“原本便是念及巫族,才不会由得你犯下弥天大祸,你为何不想想,即便是拥你上了高位,巫族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巫族没落,可你仍是贵妃,今日这千秋宴你才是主角,苣谊,带娘娘重新梳洗……”
褚寿停留一刻,垂眸道:
“开宴。”
随着荣贵妃落座,宴席才正式开始。
众人前方高高筑起的台子上舞姬翩翩,曲子顺着飞翘的曲檐环绕在空中,台下一片其乐融融,互道寒暄,热气腾腾,行令劝酒,个个微醺红了脸,连风都是暖的。
“你们说那白白净净的小郎君便是都察院真正的都御史大人?”长乐公主端坐在上位,雕刻着海神花的玄木椅映着一种阴郁的光影,盖着厚厚晶蓝色粉影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而后并未睁开,只一张艳红的小嘴开开合合。
世人皆知,长乐公主喜着奢靡之服,多为艳色,其上绘图,色彩雍容,列式繁复,头戴明色珠钗,坠耳银环,好收藏奇异怪形之摆件,或罗列于室、或手持、或佩戴,从不离身,实乃京都之第一奇人。
或者拿褚寿年少轻狂的话来说——他娘的,比她祖宗婆都不会打扮……
非但如此,她的声音也如同被怪蛇毒坏的乌鸦,却又不像掐着嗓子那般做作,若是倾耳仔细品味,倒也觉得与常人无异,便如她那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一样,虽无惊艳之色,却也实在谈不上平庸,可是就像是那未填满色的圆和走错脚步的针法,确实是“无伤大雅”,也确实是难以忍受。
自然而然,长乐衬着一旁落座的贵女们越发的清新脱俗起来,个个便如同清莲般濯水而出,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回公主,坊间都这么传,却也不知真假。”坐在近旁的温娴婉捻了帕子轻声附道。
“自然是不可能空穴来风。”
“哦?高小姐可是得了什么消息?”薛映嘴里塞满了鱼肉糕点,两颊鼓鼓囊囊,听得一旁高之水高小姐说的言之凿凿,颇有几分拿捏卖弄,便立刻转头好奇的睁大了眼睛问出了口。
高之水为了挡住薛映嘴里喷出的残渣,不留痕迹的拿微微丝帕掩面,蹙眉道:“我与兄长返京途中,便遇了沈大人的行伍,那小郎君未曾下过马车,只沈大人忙前忙后,颇为恭敬。”
“嗷~原是如此~”薛映手里又拿了一只炙热的鸡腿,眼里看着腿,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嘴里嘟囔着:“青桃,桂花酿,斟满斟满。”
众人听罢,皆掩面轻笑起来。
唯有一人冷着声,不屑的睨了一眼道:“高小姐一口一个小郎君叫得亲昵,这么快就忘了你那举家被贬的闺中密友了?”
高之水听了,脸上难掩怨色,却未做声回应,反倒是薛映叹息起来,口中吃食变得难以下咽。
自都察院立于京都以来,行事狠厉,作监察百官之责,从政或行商,亦或是城北村舍农事,都逃不过都察院的眼睛,京都城几乎人人自危。
“曲小姐,许家贪污官银,有罪才会……”薛映圆乎乎的小脸顿时没了颜色,不知该如何辩驳。
曲卓意依旧是冷着脸,她是武将的女儿,他父亲驰骋沙场,家风肃立,与几位娇弱小姐的气质自然不同,利落的立领与她骄傲头颅高高的昂着,飒爽英姿,颇有巾帼英雄的劲头。
高之水和薛映的那位好友的父兄本是薛映父亲麾下的得力助手,工部督办修缮护城河等事项,便委派给了她父亲,谁知那人坐山吃山,吞了不少官银,被都察院查出来,一句话直接提到了大理寺,连她那位至工部尚书的父亲都保不住,人被折磨了个半死,还被全家流放赶出了京都。
如今都察院从三法司中崛起,直接压在了大理寺和刑部的头上,大大小小桩桩件件,得罪了不少人。
可都察院乃是圣上的耳目,就算那都御史再疯,有陛下做保,哪有人敢妄议。
“许…许至什么来着?他们家被贬到哪儿了?”
一阵清爽大方的声音穿破了凝重的氛围,霎时拉来了一丝暖气。
褚寿走的拖拉了几下,便没赶上脚程,来的迟了,急忙寻了个席位,见大部分都是熟悉面孔,提起裙摆便坐了过去,随手捡了一个圆果子掂了掂,自顾自道:“许家?哦,老家在宁州的那位,各位?我没记错吧?”
曲卓意听得声音,远望的眼神微转方才肯落到席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褚寿。
今日褚寿被阿水缠着梳了一个格外乖巧的发髻,一头一个啾啾,又多戴了几个钗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裙摆也比平日里大了几圈,微微泛着蓝调,夜色下颜色重了几分,弱化了几分冷色,奇特般的与这初秋格外的相配,丝带飘飘,让褚寿顿觉自己似乎又年轻俏皮了几分。
老头儿自从出发便对褚寿十分满意,正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如此看来,自己调皮捣蛋的孙女儿也乖巧安静了不少,便甚是欣慰。
“回郡主,正是宁州那个许家。”
后来,不知是谁领的头儿,除长乐以外的贵女皆纷纷起身,福身道:“见过流川郡主。”
曲卓意眼看四周,微微挑眉,也跟着抱拳以代行礼。
褚寿颔首,躲过众人目光,扫过丰盛的席面,含糊道:“免礼免礼。”
此时长乐眼皮方才翻了开来,红唇微微弯着,像只猛兽看到猎物一般,眼神警惕又兴奋。
不过这直勾勾的眼神被褚寿自动免疫忽略掉了,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且……她不想理这个人,是真的是不想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