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少年意气(1 / 2)
一朝入了化境,景天的锦绣剑就再不拘泥文章意象,也就脱了剑气化形的樊笼。他吟罢短诗,不见有何奇景,不见有何胜境,只他手中的烂铁剑,散出一道盈盈清光。他便挥一挥剑,清光朗照,此间众人目皆为之所夺,那皎皎华彩恰似一扇银屏,映得个雄姿英发,顾盼生辉的少年郎,眉宇同景天别无二致。
那少年自镜中跃出,只见他白衣病雪,丹唇涂朱,手中掣三尺银蛟,姿容绝致,宛若画中仙人临尘,众皆望而惊叹,赞其风骨脱俗。这少年实乃剑意通灵,他一出世,景天这个正主却消隐于太虚之间,藏身于内,剑灵不败,他亦不会轻易现身。
邪剑仙扬眉盛赞,“好!以剑映心,颠倒真幻,你这剑意果真非比寻常!”
“嘿!邪剑仙,看剑!”那镜中少年英气勃勃,满腔豪情,当头一剑斩来,只是这剑气涣散,斩木披石尚且费力,根本破不开邪剑仙的护体真罡,不由叫正道群侠大失所望,也为神道邪修耻笑。
邪剑仙亦不禁哂道:“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
“景天!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些回来!”他那几个同门也不由泄气,只道是不该轻易信他。
少年人不言不语,他依旧挥出一剑,依旧绵软无力,同他第一剑分毫不差。
邪剑仙毕竟心怀隐忧,惧那楚寒镜驰援,故而也不愿再陪这年轻小辈儿戏,抬手一指,便有玄黑剑气激射,这一道剑气晦暗无光,看似平澹,却也有说法,名号九幽通痕密录剑气,乃是采幽冥鬼气,以符诏劾之,束煞成剑,阴寒之极,最能侵害法体,染污元罡,寻常道人受一剑登时就要皮销骨瘦,元神出窍,在场众人无一能自承胜之,可见此獠功参造化,大道随身。邪剑仙抬手一剑,当空似一霎乌风卷过,刹那打在少年身上,险些将他切作两半。
少年大叫一声,不见血流,只是遽然爆散为漫天清影,众人凝神望去,那清影繁若星沙,个个虚澹,持剑而舞。未等看清究竟,旋即明光消退,原地又多出个青年,庄肃挺拔,玉骨霜魂,同样是手握三尺锋,同样是俊逸疏朗,较之先前,少了三分骄气,更添稳重。
“这一招,我还你!”青年人抬手挥剑,打出一道素白剑虹,除却气机浩然博大,正而不偏,其内里符诏禁制、运力法门种种妙义,竟与九幽通痕密录剑气分毫无二。
能瞧出个中玄奥的修士都是有道之士,群侠中立即惊起一片喝彩。
剑虹飞至,邪剑仙一时不察,被破开护体真罡,削去一角衣袖。他讶然笑道:“竟有这种事?”
青年人不同他接话,抬手又是一剑,依旧是从邪剑仙手上学来的九幽剑。
“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邪剑仙祭起法宝护体,沉心静气,打出一道紫微垣十方镇仙印,此法门虽是草创,然气魄冠绝六界,本就是神庭之主方才悟得,法印成就时,有聚香火、伏五灵、定心魄、断生死、逆阴阳、长存不灭、封神诰仙、移星换斗、颠倒六道、开辟寰宇,共十方威德。邪剑仙自诩天下共尊,非是自夸,其才情绝伦,由此法可见一斑。
人皆称邪剑仙乃是魔头一流,行事诡秘,魔气森森,不想竟能施展这样堂皇大气之印诀,着实是令群雄瞠目。
只见那明晃晃、金灿灿,正正方方的大印横空如峰峦倾塌,剑意化身遭了一击,未能反应,已然崩碎,依旧是散落漫天清影。那十方印法震鸣若钟,声声迟,压得群山失色,雾霭翻卷,更使化身无法重聚。
无边清影随灭随生,闪动连连。
这回众人都看得分明,那清影皆是景天的轮廓,每一道幻象都活泼灵动,虽只有一霎,却神气具足,隐约似是在参修悟道。清影生灭,光阴转瞬,形容渐次成熟,从个青年,生长为壮年。
“我明白了!景师弟这路剑意,果然是颠倒真幻不假。这一道道幻身,都是镜中故往,能化百年为刹那,若是以这些幻身演练法门,天下功诀皆可立时通悟,如此岂非立于不败之地?!”
“没这般简单,高深法门非上等根器不能成就,这魔头的术法玄妙非凡,景道友年纪轻轻,道行浅薄,恐怕难以窥得个中三昧,诸位请看,那些幻身愈发衰老,恐怕寿数不永,若不能在死前破解,这一回就是那魔头胜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当空清泓反耀,盖过十方印法,有个耄耋老人挥拳砸开大印,昂然出世,看他华发苍苍,形容枯藁,长衣灰雪,立若松柏,虽叫流阴消磨了雄姿,皮囊脱相却更显露一身风骨。
老人负手而立,外人不知他的过往,百年沧桑悟道,只为破去邪剑仙一招印法,那十方镇仙印,立意高绝,玄妙精深,中者如遭泰山倾轧,沉沉昏昏,焦苦难言,可谓度日如年,煎熬之甚,非常人可以想象,渡尽劫波,再回首却不过一梦。
他虽只是一道剑意化身,可心中有无限悲怨感慨,只是临到头,就一句话,“这招,我还给你!”
老者收剑在鞘,捏拳为印,平平直直,朝那盖世魔头一拳推去。
好大拳意!镇仙劾神,挥散了漫天灵兵灵将,雾霞崩解,还紫云架一个朗朗晴空,竟是直接破去了邪徒所设天阙召灵大阵。
邪剑仙亦不敢小觑这道拳印,毕竟他当局者清,对这招自创的法门知根知底。剑灵所使这道印法与邪剑仙所用只是形似,内里却别有洞天,也是脱了创法人的樊笼,自成一派,若非如此,也无法挣脱十方镇仙印。
邪剑仙宗师气度,同样是又打出一道印法,若说凭他的道行,大可批亢捣虚,直击破绽,不消费力就能破开此招,不过他非要同剑灵一较高下,看是谁人的印法更胜一筹。
两印相撞,恰似江河汇流,当空争持,周遭灵气翻卷汇集,抽吸不止,使得二者长存不灭,愈斗愈强,渐而化作一庞然旋涡,流光溢彩,绚景奇观。眼看山林崩摧,逼迫众人不得不退避三里,如此一来众侠士得以脱战而出,两方遥遥对峙,不再短兵相接。
“好机会!大家速速带伤员撤离,请来天下英雄,我们共击此獠!”
乍然脱困,群雄纷纷飞剑传书,呼朋引伴,也有人施法在半空打出烟信,方圆千里都清晰可见,一时间周遭市镇、村落、宗派、寺观等地皆有回应。
眼看情势急转,邪道修士苦苦请命,央求邪剑仙率众撤退,暂避正道锋芒。
“不忙,本座还没探得深浅。”他扬声道,“景小友,你这道化身已是风烛残年,能再战否?”
剑灵虽老,风姿愈显,譬如苍竹,历寒而挺拔,经冬则色浓,他也不说什么场面话,大约是疲了,却仍立着不倒,抬手按剑,青锋不出鞘,已有刺骨霜。
观其声势,邪剑仙便知他苦心悟道,能破开十方镇仙印绝非泛泛。凭景天这点微末法力,即便彻悟印法奥妙,亦不足解脱,既然破困而出,一定是另有机巧,否则他邪剑仙岂非浪得虚名?十方镇仙印的偌大名头,莫非也是空口笑谈?
老者按剑不动,他自然在等楚寒镜驰援。
邪剑仙冷然而笑,“景小友,身为剑客,你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剑吗?”
剑灵心如枯石,恍若未闻一般,手中铁器仍在鞘中,寒光不曾泄露分毫。
终究是神道修士惧那六界第一剑仙的威风,不敢停留,邪剑仙忽闻楚寒镜已向青鸾峰赶来,不再耽搁,凝神提气,亦抽出背后七尺紫薇剑,平平刺出。
众人惊呼,因那地陷天塌,星汉大盛,如此一剑,糅杂剑、灵、咒、卦、奇门,足见此魔道行之高,招式精绝已难尽述,任谁来此都要赞一句:实在是青史留名的好剑法!剑光飘如清漪,吹若海息,山遇山摧,河逢断流,竟无物可阻拦者,剑意黑沉似盖,覆压四野,观剑者皆四肢僵硬,法力滞涩,神魂昏乱,五内不调,莫说是抵挡,便是自救也难。
如此风采才是盖世的人物。
剑灵心知,若这一剑不能拦下,今夜怕是要死伤惨重,他不过区区一道化身,性命无足轻重,不若就以一死换来众同道生还,不负侠骨芳名。
怀抱死志,他毅然抽剑。
遽然投身,光若流星,破五蕴三迷,剑气希夷而入无形化境,便似一霎毫光,射向无边剑虹。
剑气来袭,神剑门群英亦难抵挡,只有设法自救,带上周遭道友暂避锋芒。
唐雪见被同门师兄所挟,破空遁逃,回首望,见九霄星明,天地满霜,当空剑气横扫,吞没万物,群鸟惊飞,走兽急奔,山石草木触之即化元气,消泯无踪。她凄然眺望,寻不到景天的身影。
眼看那剑气推移,群侠遁走迟缓,被剑意压得如胶中飞蝇,更有功力浅薄者,内气不济,遽然散了功力,跌落云端。
邪道修士放声大笑,笑群侠败如丧家之犬。
当此时,一道冲霄灵光迸射,横波砥柱,拦在剑气之前,恰如一将当关,阻绝千军万马。
“景天!”唐雪见厉声呼唤。
她虽见不到其人,却知那是景天。
剑灵拼死一击,便是化作了这道气柱,初时不过一指粗细,转转不已,有剑气吹来,也不硬撑,随波逐流,似风中落叶,身不由己,然内里愈转愈快,积蓄垒叠,直至将周遭剑气连带一体,转而不止,借力发力,不过几息,已从草木之茎,长至崇山之围,故一瞬发起,已化弥天大息,汪洋大潮。
这是景天的剑法。
邪剑仙眼看正道修士四散而走,那一道剑柱又皎若白玉,气机稳固,便知这一招败给了他。
即便是他这样枭雄人物,才情无双之辈,也不由感慨,世有英杰,大道无穷,诚不孤也。
邪剑仙抬头望向天边一道遁光,似大日凌空,人尚未至,剑意已压塌了半壁苍穹,正是六界第一的楚寒镜,憾声道:“神剑门气数未尽!可恨!可恨!”言罢,又转向那一道白玉剑柱,“景小友,你我尚有相见之日!”
他话音未落,正待转身遁走,剑柱中跳出一个少年,依旧是景天的形貌,怒目相视,吒一声:“邪剑仙,看剑!”
这般惊变,着实骇了邪剑仙一惊,他还道这剑灵竟能随灭随生,那岂非没有天理了?
然而那少年无知无畏,一剑斩来,还是初时那样,剑气松散,尚不能破开护体真罡,少年斩出这一剑,也就自此消散,当空现出景天本体,昏昏沉沉,法力耗尽,朝大地坠去。
“宁死也要出剑吗?真是小孩子脾气。”邪剑仙哑然而笑,临走前,深深望了望那坠落的景天,旋即不再停留,凭空踏步,抖抖袖袍收起一干邪修,转眼便在天边消没了行迹。
楚寒镜大败魔尊重楼,受了些轻伤,待将此魔收监,匆匆赶来青鸾峰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