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江湖客奇袭三首恶，申包胥私会伍子胥。（1 / 2）
棠邑城，已至深夜。
一幢普通的民宅里，聚集着几人，却无人声，也没点灯。唯有无边的黑暗，主宰这方空间，笼罩全宅。
若有人从附近经过，也决然想不到，室内之人，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
这是栾获和荞这对饱经沧桑的夫妻俩的家，当年由要离赠资，无偿相助购买的房子。室内，荀泗、专诸、栾获三位男子，安静地坐着。冯氏、刘氏、专诸的老母亲、荞四位妇人，俏俏地立在旁边。谁也不说话，他们在静静的等待。
这是行动前就安排好的。
得知楚王要向伍家下手，众人决意，要舍身相救。便选了栾获的家，为救人后会聚之地。一是栾获不为官方所知，比较隐蔽；二是栾获是专诸的帮手，情同兄弟；栾获夫妻与要离夫妻之间，更是有生离死别后的过命交情；三是栾获十分仰慕伍子胥，视之为心中的偶像。
考虑到行动后，身份暴露的危险性，参与救人的是荀泗、要离、专诸，以及一群江湖镖师，而没有武功的栾获，就负责把专诸和要离的家人转移过来。
今天的营救行动，总的来说，还是有点成效的，总算救出了伍子胥的二个幼子，保留下了伍子胥的一点血脉。他们最担心的是伍子胥万一不幸遇害，若血脉无存，就从此绝后了。因此，行动前，他们的目标很清楚，拚死舍命也要救出伍子胥的儿子，那怕只是一个。好在苍天有眼，他们浴血奋战的努力，没有白费。伍傑和伍僚二个小家伙受了惊吓，在妇人们的哄弄下，终于睡了。
但今天的营救过程，是悲愤和痛苦的。
专诸看到恩公伍子胥的家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一个地倒下，却无能为力，心如刀绞，几尽发狂。
荀泗，更是痛不欲生。荀泗幼时孤苦，被自家小姐收养为奴，赐以荀姓，全蒙荀小姐照拂长大。后小姐嫁入晋国世袭门阔韩家，荀泗也随自家小姐，进入了韩家。小姐为自己废除了奴籍，安排师傅学习文化和剑术，躍升为壸士。由于荀泗天赋异禀，勤奋努力，终成晋国第一剑客。后来小姐有了孩子韩羽和韩嫘，荀泗的心，便全放在小姐和二个孩子身上。后小姐病故，荀泗眼里就只有二个孩子了。少小姐韩嫘出嫁给伍子胥为妻时，做为晋国顶级家族的长公子、少小姐胞兄的韩羽提出，让荀泗随少小姐跟过去继续照顾，韩家虽然舍不得荀泗这样的高手离开，但也无人敢说不行。荀泗就从晋国韩家，到了楚国伍家。伍子胥是自己早就结交的江湖好友，武艺上是真心服他，人品上是真心敬他。但荀泗更关心的，还是成了主母的少小姐的一切。当看到少小姐夫妻恩爱，快乐幸福时，荀泗的心里，极其满足，尤如天底下所有做父亲的，看到自己婚后的女儿幸福一样开心和满足。在荀泗的潜意识里，早把少小姐韩嫘，当成了女儿一样。然而，荀泗今天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少小姐为自己断后，要不是为了保住少小姐的骨肉血脉，荀泗怎么也不会弃少小姐而逃生，那怕少小姐再怎么要求，也不可能。
荀泗在抱起伍僚迈步的时候，就已经断定了，重伤孤立的少小姐，在众多官兵的围攻下，决无生路。他好恨自己，无力回天。自己对不起公子韩羽的重托，死后也无颜面对仙逝的自家小姐。
荀泗回来后，一直在流泪。虽是无声的哽咽，但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掉落。后来，虽然不流泪了，但已是神形呆滞，面色麻木，一下苍老了许多。
他们在等，在等要离。打先锋突围难，断后阻击追兵更难，更危险。要离主动要求负责断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心里准备。要离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很是担心，很是后怕。等的时间越长，心就越沉，止不住的往下沉。尤其是要离的妻子冯氏，嘴角不停地抽搐。和要离共过患难的荞，眼角挂满了泪珠。与要离心性相通，相见恨晚的栾获，特别紧张和不安，在急切的望向窗外。
窗外，是远处被火焰映红的天空，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异常醒目。那是官军在放火焚烧伍府，不时传来房屋被烧毁坍塌的声音，倒塌的屋顶院墙，砸在大火中，溅起一蓬蓬火星，向天空喷射，如怒放的烟花。这烟花，亦如节庆时的礼花，送给这座府邸内，冤死而不屈的亡灵，在离开这个黑暗人世间的最后的礼花。
这种等待，是一种煎熬，无声的煎熬。
“咚，咚咚，咚咚咚…”当事先约好的敲门声突然响声时，众人一愣。待反应过来，专诸箭步上前开门，真的是要离归来。荀泗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原来，要离撤退后，被追兵缠住。好在要离身法灵活，轻功了得，在伍府内七转八拐，终于甩掉了尾巴。后来换了一身官军的衣服，随寿春兵混了出来。见城中查询严格，棠邑官兵中，认识要离的人又多，只好东躲西藏，耽误了时间。
要离也从荀泗口里，知道了结果，抱头哽咽。正是伍子胥不放心家里，在身边缺人手的情况下，宁愿自己受累，也要派要离提前归来，保护家人。可结果，依然是有心救人，回天乏力。要离很痛，痛入肺腑。
众人悲伤过后，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商量着如何逃出棠邑的办法。
事有凑巧，寿春官军中的校尉武城黑，早年在淮河之北的茱萸山区营生，被仇家追杀，巧遇伍子胥和荀泗出手相救，保住了性命，从此视伍子胥和荀泗为恩人，进入江湖，行侠义之举。他们武家是楚国世袭的大家族，数代执掌寿春，父死子袭，兄长武城白循例自然继承了寿春守将之职。武城黑共二兄弟，兄长生于秋季，自己生于冬季，喜研周易的爷爷，以阴阳五行而论，秋季对应西方金，五色为白，冬季对应北方水，五色主黑，因此，俩兄弟的名字中，就有“白”和“黑”二字。兄长武城白为人使性尚气，残暴好杀，果如秋天金属白虹肃杀之气，狠戾不仁。武城白这次带兵来棠邑，只说是有特殊任务，具体细节，对众人守口如瓶，包括亲弟弟武城黑。武城白进城后又很快返回，这时才知道真相，就是奉王命诛杀伍家，一刻不耽误，全军进城。武趵和武城白的保密工作，可谓是做得滴水不漏。此时，武城黑想向荀泗和伍府报信，已来不及了。
伍府门口一战，武城黑远远地看到了恩人荀泗的身影，十分焦急。后来看到荀泗逃脱，心才安定。这几天，武城黑用江湖暗号，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荀泗。
在武城黑的帮助下，荀泗一行人，乔装打扮，顺利地出了棠邑，一直往东，进入到了楚吴边境的宁镇山脉，在头陀峰安顿了下来。
荀泗开始了无情的报复行动。飞鸽传书，商队停止运行，收笼人员，急速集合。
棠邑伍家全族被灭后的第七天深夜，武趵的宅第，被一群江湖客袭击。武趵长子被斩首，次子淹死在茅坑，除了妇孺，成年男丁被杀，主屋放火被烧。武趵这晩恰巧有事，住在营房军帐，侥幸拣了一命。刚升任棠邑宰兼守将的武趵，还没来得及庆贺，就已经家破人亡。
在棠邑通往寿春的途中，有一座蛇形山，由南向北，蜿蜒数十公里。在北段有一谷，叫松针谷，谷深而狭长，原是一条官道，也是商旅必经的要道。
道路上行进着一支队伍，走在前面和垫后的是官兵，大约二百多人。队伍中段的是数百名民夫，拉着近百辆货车在前行。货车看上去很沉，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
这正是在棠邑剿灭伍家的寿春官兵，他们除了洗劫了伍府，又在棠邑城抢掠了商铺民宅，理由冠冕堂皇，说是搜捕漏网的叛贼逆党。一连四天，搜刮了这么多的财物，惊傻了这群官兵。突然发了横财的寿春兵，一个个正在做着富家翁的美梦。
“嗖！”
“嗖嗖！嗖嗖嗖！”
突然，一支支利箭如雨点般射来，直向首尾两端的官军。
武城白和武城黑兄弟，见势不妙，赶紧翻身下马，躲身马后。动作慢的，早已丧命。这一通流矢利箭，将官军射翻在地的，死者十去其三，伤其十去其二。
箭，终于停了，有无数的身影从夹谷两边的树林中拥出。武城白粗略一看，至少超过二百多人，各个武器在手，一下子就围了上来。为首之人，正是荀泗。
战斗，正如荀泗推演的一样顺利，很快结束。
不久后，远在郢都王宫的楚平王接报，协助剿灭伍家的寿春官军，被匪冦袭击，除校尉武城黑一人脱逃，其余团灭。
又没过多久，王城郢都的费无忌府邸，被几个江湖人士深夜偷袭，来去迅速，难觅踪影。查看并无财物丢矢，只有费无忌的儿子费嘎叽被斩首，头颅挂在门楣上，鲜血直流。还有费无忌的寝室被袭，费夫人被砍死在床上。这一夜，费无忌正好在守寡的嫂子房里作乐，也算是命大。
当费无忌看到墙上用血写的一个“伍”字，顿时心惊肉跳，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
“伍子胥！”
伍子胥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自城父出逃后，一路向东，赶往棠邑。来到宛城时，城门和路口贴满了揖拿自己的海捕文告：
伍圆，字子胥，身长腰阔。太子谋反案从犯，擒获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
此时，伍子胥知太子谋反案已成定局，那在王城的父兄，岂不是连一丝生的希望都没了？悲愤过后，又继续前行，戴上江湖游侠常用的斗笠，在官道上，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
又数日，伍子胥到了息城。还没进城，乡镇的主要路口，就贴上了捉拿伍子胥的告示。伍子胥下马一看，发现告示的内容，比宛城的更加具体，告示上增加了伍子胥的画像。
布告：
伍圆，字子胥，身长一丈，腰阔十围，双目如电，声似洪钟。太子谋反案从犯，楚国太师、太子太傅伍奢之子，棠邑宰伍尚胞弟。谋反案参与者伍奢、伍尚已伏法斩首，唯伍子胥在逃。有擒获伍子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
知道父兄惨死，伍子胥双目喷火，悲愤交加，仰天一声长啸，数声悲呼，惊得远近树梢上的栖鸟，“噗嗤噗嗤”地乱飞。伍子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顾放开脚步，向野外狂跑，步法时而趔趄，时而踉跄，左支右绌，形若癫狂。
有人远处见了，注目后咕噜了一声：“原来是个疯子！”又自顾自的忙去了。
伍子胥跑到一条河边，停下了脚步，随后跟上的马儿也停了下来，呼隆隆喷了伍子胥一脸鼻液，马眼定定的，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位发狂的主人。伍子胥抚摸着马脸，到河边掬水洗了一把脸，顿时冷静了下来。
兄父被杀，说明事态的发展趋势，越来越坏。棠邑怎样了？妻儿亲人怎么样了？伍子胥内心焦急如焚。
看了刚才的布告，上有自己的画像，伍子胥知道，现在过息城，就没有宛城那么轻松了。伍子胥看到远处的息城，见城门口加派了岗哨，盘查严格了许多。立即转身，改走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