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我们的黄金时代(1 / 1)
可周楚凝也不是一个随便做决定的人,她也可以在紧张里把自己伪装成若无其事,在紧急关头保证起码的理智,就像现在,她拉着沈魏风在路边停了下来,顺带让他背对了那道目光,然后才开了口。
也许是路对面那回望的刺激,周楚凝不知哪里得来了一股勇气,有些艰难地对沈魏风开了口:
“魏风,如果,我是说如果,苏筱晚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是不是这次回国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问题来得很突兀,沈魏风缺少周楚凝那么长的心理铺垫,不明白她这样问所为何来,但他还是稍稍思索了一下,再看向周楚凝时表情和刚才一样,语气也很平静。
“没有这样的如果。”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们现在就在美国,虽说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要是能逃出命来的话又恰好从对面走过来,你……”
“楚凝,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次来美国只是为了看望家人,然后把我们的蜜月旅行补上,虽然我去过几次大学城,也是为了研究院的事,你何必这么焦虑,消息这东西要是有怎么都藏不住,而没有就是没有,强求不来。”
这解释已经说得很由衷了,但没有一个字是周楚凝想要的,她置若罔闻般盯着沈魏风,眼角的余光还是能强烈感受到那刺目的回望。
而此时沈魏风出门前的清朗的心境也几乎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对周楚凝的焦虑无法切身感受,可是他也明白或许正是他送她的这枚戒指,又一度让周楚凝在两人的关系能否继续下去这个令人极度撕扯的矛盾中经受折磨。他是解释了,可还是感到一种无尽歉意,他觉得也许他不应该再对苏筱晚的问题沉默缄言,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别人都已经从冯村项目的跌宕起伏里回归了正轨,只有他还不能正视这一切,带累着周楚凝也在痛苦中煎熬。一个人难受也就罢了,周楚凝确实是无辜的,她爱他不是罪,他得对得起自己起码的良心和道德,不管这场婚姻能坚持到哪一天,总该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沉了口气,伸手把周楚凝揽到自己身边,一手推着婴儿车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缓缓告诉周楚凝一些零碎的,但又很令人心酸的过往。
他希望她能听得懂这里面的无奈,但也不敢太过奢求,毕竟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终归是外人,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你可能不知道,苏筱晚在冯村考古队里的名声从开始时就不好,后来在村里也出了名,这其中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太漂亮了。在那样的地方,在满是男人的考古队里,你不能指望一个长相出众的女人能有什么好名声,更何况她是从美国来的,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我记得那时常在房间能听到外面餐厅里有人低声说她是‘破鞋’,以至于之后很久我都特别怕她一个人来3号院打饭,听到这种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可问题是,她确实是无辜的,即便她曾因为跟我赌气和汪辉夜里出去过几次,我知道她也是清白的,她在国外出生长大,就是这个脾气,觉得这些没什么,都是正常交往,很难理解我们的道德和行为标准,为这个我没少跟她解释,告诉她这里环境很残酷,不是她看上去的那样空旷辽阔,这里的人心和周遭没有多少共通之处,但有些事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所以你一直非常同情她,以至于爱上了她?”
“不,我没有资格同情她,况且同情就是同情,别的什么也不是!”沈魏风沉默了一下,看着车子里一直开心得挥舞小手的孩子,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然后才继续说起了之后的事情。
“后来队里有一阵子闹了起来,我的工作几乎完全进行不下去,所长也大老远赶来冯村视察,那时候我的境况和小晚已经没什么差别,骂我必然要捎上她,骂她也不可能把我落下,舆论就像洪水一样随时可以把整个冯村项目给毁了。她那时以为都到了这个地步,以我的性格肯定会选择放弃她来自保和挽救项目,但是我没有,我果断要求辞职,她听说后也提出立刻离队,那时我觉得就连她看向我的目光里都是满溢的爱情。可惜,顾所长是不可能看着这一切被毁于一旦的,他为了遏制事态发展马上分别和我们谈了话,结果她理所当然成了我们整个冯村考古队的对立面,而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只能带着这支队伍继续负重前行。我当时就知道这对她打击很大,可没想到情况后来严重到她竟然打算自杀,那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苏筱晚当时就没了。但尽管这样,我还是不能在公开场合毫无顾忌地袒护她,我没有办法在工作和感情里获得平衡,而她就只能在我的迁延里一天天地耗下去,在痛苦里拼了命地工作,她想走又舍不得走,忍了那么久等的就是我的一个态度,可那时我真的做不到,而且我也无法解释,她像是看穿了这一切,并不跟我纠缠,除了沉默看不出有更多的问题,直到那天,那个下雪的晚上……”
“你是说东子带人行动的那晚?可她不是被自己人撞下山崖的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楚凝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慌了,因为她没想到沈魏风在苏筱晚的问题上有着这样沉重的精神负担,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感到胸口发闷。
然而,说到这儿,沈魏风已经快要迈不开步子,他索性停了下来,有点出神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地低声道:“她原本可以活下来,可她毅然决然地拨开了我的手,她是看着我的眼睛坠下山崖的,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彻底地离开了我……”
周楚凝这时看向沈魏风,没想到他眼里竟然只有平静,这个让她听完都忍不住要落泪的瞬间,这个男人是如何在自己重述后删去了悲伤?
可这还没完,沈魏风又开了口:“我记得95年那年的夏天,我和苏筱晚一起坐火车去冯村,那时看着她我想到了《黄金时代》那本书,起初我以为苏筱晚和王小波笔下的陈清扬并无区别,但后来我发现其实她们是两种女人,苏筱晚行事为人更加真实,而陈清扬太过理想主义,可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她们其实并无不同,不过是一个宁可背着‘破鞋’的恶名被无情展览,另一个哪怕葬身崖底也要扞卫她心中的爱情……,只是苏筱晚带着那样浓重乡愁回到中国,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接纳她的感情,所以她就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把这份爱都给了我……,现在想想最后她应该很失望吧……”
周楚凝完全没想到沈魏风会这样评价苏筱晚,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让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往事,他应该不知道身后的目光,可她却承受不住这冷静而残酷的叙述,她扶住那婴儿车,仔细端详着手上的戒指,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甜的、苦的、酸的都翻滚而来……
然后,她勉强抬起头,看着沈魏风的眼睛,将欲开口可又倍感艰难,沈魏风虽然心里伤痛,但没想到周楚凝这样盯着自己,他以为是这番发自心底的肺腑之言伤了周楚凝的心,于是伸出手想把她揽入怀里安慰,可周楚凝摇摇头,抬手抵住他的胸膛,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他仿佛是用尽了全力对他道:
“安娜,她没有死,就在这里,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