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遗梦(一)(1 / 2)
今年是个暖冬,太阳比往年要出得勤快一些,连日总能见到蒙蒙灰雾后湛蓝的天,看上去很不像四川,但天气依旧很冷,尤其是对路边的乞儿。
秦望舒在刚入冬时就烧起了壁炉。她刚回来那会儿在小洋房陪张雪住了几日,之后教堂事多,起先还会两边跑,日子一长就隔几天才能见到一回人,到上个星期彻底搬回了教堂。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足够让她把新的习惯取代旧的习惯——喝咖啡。她不爱喝茶,尤其是浓茶,虽然香但细究起来算是生物学上的东西,对人体不好。
她记得年前那会儿,秦家村之行还未发生,她与金伊瑾几次交谈都是在教堂的图书馆。事后两人相熟起来,金伊瑾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你是不是感受不到温度?
她觉得自己有些年纪大了,才不到一年,就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回答。真要评价,勉强算是个无伤大雅的回复,也可能是如此,所以她才不放在心上。
但她知道,她最是怕冷的。她的身体,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外强中干。
金伊瑾觉得她是蛇——蛇是冷血动物,死去的小畜生也这么认为。她每每想起这件无关的事总想发笑,因为冷血动物对温度的变化总是最敏感,天气稍冷就熬不住要冬眠,倒也与现在的她一致。
她房间的格局与神父一样,窗前大大的老木桌子,做工精细,是西洋的奢华。壁炉贴着墙,在最远处,因为足够大,所以散发的热度烤得房间甚至有些热。窗外的风声拍在玻璃上,发出细小的声音,她想——
如果有一天她死在屋里,那一定是一氧化碳中毒。
这不稀奇,甚至太正常了。
她喜欢这种被微醺的热意包裹的感受,密不透风,和神父的怀抱一点也不像。她看着漆黑的夜色,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过二十一岁,如果比成一朵花大概是在盛放期,但她总是在不经意间会想起过往的事和人,她发誓,这是大脑有自己的想法,与她无关。
“明天就是新年了。”她站起身,对着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道。华国的新年还要跟着农历掐算日子,除夕一过才算是正式年,但也有说法是腊八过了都是年。
她觉得麻烦,按照西洋的算法——旧年的最后一天过去,巧合的是,他们也称之为除夕夜,就是新年。
“他们大概会给我发请帖,”她这话说得过于自谦,按照她的身份,请帖每年都是必不可少,只是在于她去和不去。“金府应该会比较热闹,金伊瑾和秦城结婚了,我应该去给她作势吗?”
她的话落下,无人回答。
“报社人很多,张雪应该不会有寂寞的可能,但她好像说想换一个新款的相机?”她低头沉思了几秒,突然道:“算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她自己解决吧。”
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时,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突然瞧见了桌上的《物种起源》,她恍然大悟。然后提了些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声音很轻很闷。
“我已经有三年没见到过您了。”
大脑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按照上帝论——她自创的,那就是求什么不来什么,但有时候好运又会眷顾一些傻瓜。
她看着面前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几十年如一日的洁白,耀眼的阳光穿过大大的拱形窗户,像是给礼堂勾上了一层金边,这是她曾经觉得最像是天堂的模样。
“我觉得人应该有长进,像是很多年前,我觉得您理应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但在您死于肺病后,我就再也没这样想过了。”她捏了捏自己的山根,声音带了些笑意。“我果然是年纪大了,尽是爱说一些废话。”
人在做梦的时候总是后知后觉,等大脑意识到这点时,又是即将梦醒时。这种无力感让人很沮丧,她曾经有过一种想法,控制梦境,努力过发现并非不可能,只要骗过大脑的潜意识。
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大脑深意识在潜意识里的投射和活动,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小代价,就可以美梦“成真”。
“为什么会这么想?望舒,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与记忆中完全重合。
她转过身,从神父的穿着中大概推断出这是初夏,四川最舒适的时候,也算是她最为懈怠的时刻。她自觉平时会暴露自己习惯和喜好的细节都藏得很好,实际上大脑给她记得一清二楚。
“您怎么想到来看我了?”她避而不谈,深知梦境的时间很有限。
“在天上放心不下,就找了个机会溜出来,回家看看。”神父说着,悄悄眨了眨眼,灰蓝色的眼睛在这一瞬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呈现出年轻人才有的光彩。
秦望舒听了轻笑,这个回答很神父,但可惜的是——梦境本身就是她设想的,神父的回答只会是她最想听到的话。
她没有计较这点,来之不易的重逢值得珍惜。
“我过得挺好、不,应该说是很好。”她的文学造诣其实没有外界人想象得那么高,就比如她分不清很多量词的区别。“很”和“挺”在她看来都差不多,但神父总是认为“很”比“挺”要表达得更多,有趣的是在英文中都概括成一个“more”。
“你现在看起来轻松很多?”
“是吗?”她的声音有些懒洋洋,在这样的温度中,蛇很难抵挡。“可能是我心愿已了?”
“张、张雪是吗?”
“不是她,是我的妹妹。”
神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灰蓝色的虹膜突然进了光,被折射出很浅的颜色,有些剔透,像是她小时候见过的玻璃珠子,浪漫一点能称之为珐琅的色彩。
“你的妹妹?”他想了几秒,恍然大悟道:“秦苏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