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必然(下)(2 / 2)
他深吸了一口气,挺着的肚子往里缩了缩,见夏波迟迟不动手,又道:“看样子夏军官和秦作家也不是一边的。”
她瞥了眼夏波,对方神色沉沉,尤其是如漆点的眼睛,更是明暗交织,只怕是内心挣扎得厉害。她笑了一声,大方承认道:“半路出家碰上的,狐朋狗友罢了。”
她正想说什么时,突然瞳孔微张,一转头就见一个人如入林地归鸟飞奔而来。“父亲——”
她瞬间松开秦奶奶,手脚极其灵活地钻过人群,死死抓住了来人的头发,笑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金小姐,好久不见?”
金伊瑾刚要动,就感觉到脖子上的匕首压进了一些肉里,光洁的刀面折射的光落在眼睛里,刺得她下意识闭上。她委屈道:“父亲——”
她似乎没有认清局势,等再睁眼时,才看清这一切。她比之前更狼狈了一些,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落到了哪儿,白色的蕾丝袜子上全是泥巴。像是感觉到黏腻,她局促的动了动脚趾,视线下移,才看见躺在血泊中的蔡明。
她面上浮现起惊恐,刚要张嘴尖叫,又被脖子上的匕首无声地威胁了,吓得死死捂住了嘴。可一双含情的眼眸,又开始一颗颗地滴泪。
“看来我也是命不该绝,”秦望舒毫不怜惜地扒下她的手,反手折在背后。“金会长没必要悄悄和夏军官做交易了,夏军官不妨换个合作对象,我觉得我赢面更大一些。”
金城被戳穿了也没羞愧,他只是眯起眼睛看着金伊瑾,没有慈父的模样,完全是审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死?”
金伊瑾大悲,哽咽地说不出话。
金城见她这模样,有些烦躁道:“哭,就知道哭,活该撑不起金家。”
他又对秦望舒道:“她威胁不到我,秦作家应该担心自己。”
她截人一事做得过于鲁莽,整个人完全暴露在枪下。她虽有金伊瑾做人质,却也不过是回到了最初,互相牵制的死局罢了。她低头不语,半晌才道:“谈谈?”
“怎么谈?”
“人质交换?”
金城好笑道:“怎么交换?”
“金小姐换一把枪。”她笑了下,迎着光的脸像是融在其中,看不真切。“金会长,不亏的。”
金城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要求,他难得愣了会儿,漫天要价道:“亏,一个女儿而已,死了还有秦作家。”
秦望舒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刚转过头就看见几只黑漆漆的枪杆对着她,这些下属把不大的屋子这里堵了个严实。她撇清关系道:“金小姐,你别听金会长乱说,就想不开在我匕首上抹了脖子。这世道太艰难了,你命好投胎到金家,这么多年来大富大贵,也只是有个人渣爹而已,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你杀了你爹,我以教堂的名义保你掌握金家,顺带再给你找个好夫婿?”
金伊瑾吓得直摇头,那架势让秦望舒不得不松了些匕首,生怕对方一不小心真自杀了。金城见她这样,冷笑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秦望舒难得附声道:“确实没用。”
“父亲。”金伊瑾眼泪落得更凶了,秦望舒有些头疼。她拧起眉头道:“亏了。”
金城面上带了些得意,劝诱道:“夏军官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夏波颤了颤眼睫,面上有些意动,随后真松开了枪,但这次,他没上缴。秦望舒不可置信道:“夏军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在做正确的选择。”金城抢先回答道。他拿出另外一把枪,对准了金伊瑾道:“宏图大业,容不得妇人之仁,秦作家回头是岸。”
她真真切切地叹了一口气,很清晰,夏波不由得皱起眉。她松开了手,似要弃暗投明,却反手对着金伊瑾就是一推。金城勾在扳机上的手下意识用力,又生生止住,下一秒皮肉切开的声音传来。
他瞪大了眼,看着扑倒在面前的金伊瑾,一把匕首完全没入他身体,握着它的人正是自己之前还嫌弃万分的女儿。他刚想说话,却是铺天盖地的咳嗽,紧接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他顺势望去,竟是秦望舒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相机,正对着他拍个不停。
“秦望舒!”金伊瑾站起身,面上哪还有刚才的柔弱无依。
秦望舒手上动作一顿,对着金伊瑾正脸又拍了几张道:“金小姐杀人,得留个证据,免得日后抵赖。”
美人薄怒,别有一番风情。她笑出了声,丝毫不惧道:“金会长还是嘴硬,一条狗养了十多年都和亲人一样难割舍,更别说是女儿了。要是我,就开枪了。”
“我知道你。”金城突然插道。刀子造成的伤口不比子弹,更别说层层肌肉和组织还挡着,或许也亏了满腹的油脂。他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群纹丝不动的下属,低低的笑出声。
“秦望舒,我的大女儿。”他每笑一下,嘴里的血就止不住地四溢,伴随着流逝的是生命力。他闭上了眼睛,有些累道:“我早就认出了你,只是没想到我的二女儿,也是好本事。”
“你们骨子里都流淌着我的血脉,真像啊!”他感慨道。整个人彻底靠在了条凳上,往日藏匿的岁月痕迹,都在这一刻显现。“一个教堂,一个金家,荣登高位是我金城后人,跌落淤泥,是你们自己——我不亏!”
说着他又大笑起来,紧接着是一阵震天响的咳嗽。他费力地捂住嘴,平日里聚光的眼神也黯淡了许多,像是即将要熄灭的火苗。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秦望舒突然道。她转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折射的冷光在脸上乱拍,建议道:“要我帮忙吗,金小姐。”
“闭嘴!”金伊瑾眼眶有些红,她死死盯着金城道:“骗子。”
“我有个礼物——”金城咧嘴笑了笑,牙齿上挂着血丝,像是吃人的妖怪。他话刚落音,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中的枪,对着秦奶奶就是一按。
金伊瑾被枪声震得身子颤了颤,僵硬的转过脖子。这一片地面上已经看不见泥巴,满是温热腻滑的血,顺着她的袜子慢慢往上蔓延,她突然就开始反胃。
“呕——”胃止不住地干呕,她忍不住弯下腰。
金城手中的枪掉在地上,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有质感。他看着面色淡然的秦望舒,很是欣慰道:“我以你为荣,望舒!”
人死如灯灭,就在一瞬间。金城死了,死得突然且干脆,让秦望舒生出一种做梦的荒唐感,秦老爷子的吼叫也响了起来,与秦奶奶不同,他是真心的。
三朵玫瑰被摘下,满地的鲜花,大多数人看不到其中的浪漫,只会惋惜美好事物的终止,由此可见,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秦望舒松开抓着匕首的手,刀尖向下,直直垂落,这点下坠力不够它插入泥里,只能被小小的弹起,像是垂死挣扎的鱼,在奋力一跳后筋疲力竭。花瓣漫过了刀刃,色彩总能赋予人极大的想象力和情感,只可惜刀柄光秃秃的,并没有花纹可以点缀。
她踩在花瓣上,厚实的鞋底在抬起那一瞬,粘连着不舍的花瓣。能欣赏浪漫的人,总是难免共沉沦,她不喜欢文人的情诗与风花雪月,她只喜欢数理化这样机械又冷冰的字符和数字,每一个都有固定的含义,没有所谓的文字游戏。
她站到金伊瑾面前,金城的死已经让她毫无顾虑。她道:“差不多可以了,人死了就没必要演了,这不是唱戏,一方开场,八方来看。”
“你舍不得下手,我可以代替,迟则生变,真是妇人之仁——坏事!”
或许是金伊瑾许久没有动静,她软了一些口气道:“要真舍不得,就把尸体——”
她的话被金伊瑾打断,毫无防备下,她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就算金城死有余辜,可她是你的外婆。”
她看着面前这张秀美的脸,同样一位父亲,两人的模样偏生没有一点相似。或许有,她目光又落在了那被刮得干净的眉毛上,浓重的眉笔勾勒出了漂亮的柳叶眉,弯弯的,像是一把刀。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又无动于衷?”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轻佻地捻起对方的一缕头发,凑在鼻尖嗅了嗅。上面有淡淡的玫瑰花味,这是她们一早就密谋好的信号,同样的满手鲜血,对方却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你记错了,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没有外婆。”她抬着眼,两人目光交错,阴影下是阳光照不到的裂隙,鬼魅丛生。“金小姐有本事可以杀了我。”
她话刚落音,背脊就被几支冰冷的枪管抵住。
金伊瑾神色冰冷道:“你真以为我不敢?”
秦望舒翘了翘嘴角,吹了一声口哨。“谈谈?”
夏波的枪不知何时,指在了金伊瑾脑后。她笑弯了眼,她从来都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就像她喜欢数学,喜欢任何不是零的数字在筹码增加过程中变大的满足感,所以这是一场屠杀,她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