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风景(下)(1 / 2)
夏波闻言眉头皱得更是厉害,他知道秦望舒要的安排,也清楚两人所谓盟友的身份,却更是明白他们之间的立场。金城还未来时,一些东西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刻意模糊下,都好似不存在,而现在,像是撕开了所有的遮羞布,他只觉得扎眼。
太过扎眼了。
可他分明又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这样看着。他依稀记得,年少时的自己不是这样的,意气风发之下满是血性和骨气,根本不存在什么大局,只要他觉得不重,那便是没有重的。
他低了下头,看着自己露出的脚尖,背后的手彻底松开,交叉放在了腹前。不高不低的嗓音道:“叶大帅的任务,我自是记得的,金会长突然提及,是有什么指教?”
这句回复距离金城所问已经隔了许久,他猛然提及,金城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但他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处事待人有丰富的经验。
他活动了一下腰,似乎久站有些酸。不紧不慢道:“金家向来以叶大帅唯首是瞻,夏军官又是叶大帅眼前红人,指教不敢当,只是怕明珠蒙尘。”
他抬起头,看着夏波笑了笑。他的眼睛不小,哪怕是在圆润的脸上也不曾有蔡明的猥琐之感,反倒是颇有长辈厚重之风。
“叶大帅让夏军官把秦作家留在这儿,算算来这里已经是第四天了,秦作家看着气色很不错,反倒是小女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我这个当父亲的,很是忧心。”
夏波眼皮子一跳,他与秦望舒不同,与金城没少打过交道,对方为人心知肚明。他猜到了金城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没料到会如此不顾脸面,不是给他难堪,是分明不让他好过。
他咬着后槽牙,面皮上仍是软软的,丝毫不敢紧绷,生怕对方看出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金会长多虑了,叶大帅交代的事当然不会忘,也不敢忘,但未交代的事,可就不一样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眉眼飞扬道:“金会长不是有秦作家的枪吗?大帅的任务谁做都一样,但功劳却只有一份,金会长不妨试试?”
金城笑意锐减,但面上灿烂之色未变,他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可悲,为小女也是该积些阴德,还是要劳烦夏军官了。”
夏波冷笑一声,未作答。
金城到底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他心思一转又高声对正检查铜牛的秦望舒道:“秦作家,小心提防夏军官,他可是有任务要您的命呐!”
夏波闭上了眼,面皮一抽,手上的拳头攥得死死的,若不是对方所带之人不少,又各个拿着枪,他怕是忍不住要动手。
他们的对话丝毫不落地都进了秦望舒耳中,她面色不改,手上动作仍未停顿。高温的危害十分明显,哪怕是被布料隔着,她整只手也焦灼得痛,仿佛回到了当初被烫时。但她是个狠人,对别人狠,自己更是狠。
她早就与夏波说过,铜牛是铁匠的把戏,也知道一种叫做铜牛的刑具。与selene这个名字一样,铜牛也源自希腊,自古发明刑罚讨好帝王的人,下场大都一样,可谓是因果循环,自作自受。既然是刑具,人要在腹中烧,自然会有放人的口子。
她见过很早的铜牛照片,不是面前这尊。巨大的牛身上满是金属交错的纹路,受制于那时并不先进的技术,练不出完整大块的金属,只能小块小块地拼凑,留下了像是人身上一样的疤痕。她还记得照片里铜牛开口的位置,就是在背正中间。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做样子,纵使她手下的铜牛光亮如新,周身不见缝隙,可只要她稍微动点脑子就可以确定位置所在,但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机械地敲着,突然响声与之前有了明显不同,她动作一顿,随即又继续,直到完全确定了范围后,才收手。
她退了一步,寒气袭来,挤占着她身上的烫意,前后受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金城见状走上前,不解道:“铜牛是有什么不妥?”
秦望舒重新穿上风衣,袖子下一直掩着的手背露了出来,红肿一片,尤其是指节骨处,起了几个小水泡,像是被压瘪了,一层皮软塌塌的贴在上面,组织液早就被烘得干净,只留下了些许泛白的痕迹。
她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瞧见金城的目光,指着铜牛腹部道:“空的。”
金城面色一变,演惯了戏的人总是难辨真假。他大惊道:“铜牛里面竟然是空的?”
他看着几秒秦望舒脸色,不敢置信道:“难不成里面关了人?”
秦望舒冷眼看着这千年的老狐狸演戏,都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愿意装下去。于是挑明道:“我曾在教堂的记录里看到过一种刑具,内里中空,底下点火。高温会导致空气膨胀,寻求出口,气流速度不同,经过细小的孔缝会发出声音,若是花些心思多弄几个,便会如同吹奏一般,产生美妙的乐曲。”
“那里面的人会如何?”夏波突然出声道。
他神色冷峻,紧皱的眉头像是不忍又好似觉得荒唐,剑眉星目的模样像极了古时候话本子里的好人,端的是正气凛然,内里怕是只有他和秦望舒才知晓。
“都说是刑具了,夏军官认为会如何?”相比金城,她对夏波明显态度要好上一些。她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道:“铁锅做菜,肉要在锅里仔细翻炒,才能受热均匀,熟后吃了才唇齿留香。若是丢在锅里放着不管,皮肉粘连,很快就会焦黑。”
她笑了下,无视了金城,询问夏波道:“要瞧瞧吗?”
她要拆铜牛,光明正大,且告知了夏波,如今再问不过是个提醒,金城是她的退路,而她是夏波的盟友,金城自然是他们两个的退路。她知道,也清楚,所以借此事再隐晦的点出。
他们才是一伙的。
一直老实的秦老爷子见状,突然挣扎起来,被堵住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要阻拦。还不等金城皱眉,抓着他的下属对着腹部就是一拳,闷哼的声音响起,秦老爷子弓起了身子,像是熟透了的虾子。
秦望舒眼尖的瞧见了他涨得通红的面色,一时间觉得不是想,而就是。
金城的神色又舒展开,他有些满意,吩咐道:“把火灭了。”
一声令下,只留了一个看着秦老爷子的人,其他人纷纷踢散了火堆。烧着的木柴在地上滚了几圈,新的没挣扎几下就灭了,烧透了的犹自顽强,躺在地上静静地待着,又像是扎了根。其中一根,轱辘转着到了金城脚下。
他低下头,弯腰捡起来。手指捏着尾端一点,生怕弄脏自己的手,待看了几圈后,突然反手插进地里,火势顺着方向猛地一窜,眼看就要烧到手,但已经成碳的地方经不住这力道,咔嚓一声断了。
火势如潮水褪去,眨眼间就再也翻不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