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噩梦(上)(2 / 2)
“你意思是他们对我们下了药。”她拍了拍风衣,精准地摸到衣内的枪。盖了一晚上,冷冷的金属上有一层淡淡的暖意,是她的体温。“这不合理。”
“水是你要来的,连带着水壶一起。如果要动手脚也是你嫌疑最大,”她顿了顿,夏波皱起了眉,仍是没有打断。这是个耐心的男人,他在倾听。“秦凯不知道你会找他要水,就像是一场赌博,你不能把渺小的希望寄托于庄家会给你放水。”
“一个秦家村,选择太多了。”她看见了那盆洗头的水,放在光线最好的地方,面上浮着一层血色,动也不动,像是凝固的颜料。“昨晚张雪睡在我身边,我们披着风衣,风衣里有枪。”
“一把枪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她从暗处走到明处,才注意到门后落了一迪散乱的木头。“上了子弹的枪,睡熟的三个人,是我的话,你根本没有醒的机会。”
秦望舒把夏波要开口的话全部堵死在肚子里,他清楚对方说的都是真话,但他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道:“那我还应该谢谢他们的善良?”
“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秦望舒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她走到门前,蹲在散乱的木头处,暗近距离下她清楚看见了地上浅浅的小土坑,一排整齐的木头正好落在上面,长度刚好抵着门。她捡起一根,手指顺着小土坑边缘和里边摸索,好一会儿才道:“这个房间是特制的。”
夏波冷笑一声,没好气道:“我长了眼睛,会自己看。”
秦望舒不以为,她反嘲道:“那你这双眼睛,看起来和瞎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门是双开的。”她把手里的木头扶正,斜着镶入土坑,不注意下只觉得刚好。“你昨晚想做个预警,木头是这样抵着门,你看现在。”
她放了手,木头没了支撑立马倒下来。她抬起眼,“还不明白吗?这些坑的大小变了。”
“你什么意思?”
“正常的门往里面开,这些木棍会死死抵在门后。若是往外开,木棍就会直接掉下来。一样的长度,位置不同,多出来的长度想要放下只能大力把木棍往后推——”她做了一个示范,漏斗形的小土坑在她用力推搡下,刮出了一层薄土,与地上的小土坑别无二致。
“你对秦家村很熟悉。”夏波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没有顺着秦望舒的思路往下走,反而是摸索着门与门框的相接处确定真假。过一会儿,意有所指道:“聪明是天生的,人生而不等体现在很多地方,你很聪明,但没到这个程度。”
“你怀疑我和秦家村有龌龊?”她大胆地迎了上去,不等夏波解释,自顾自道:“秦家村姓秦,我也姓秦,听起来是这么一回事。但做事讲究一个目的和动机,秦家村的动机和目的很好猜,那我的呢?”
“秦望舒。”夏波语气认真。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过是二十一岁的年纪,换作大多数女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为生计奔波的劳碌让她们脸上爬满了愁苦的风霜,但她皮肤却光洁细腻一如豆蔻年华。
她的手指是用来弹钢琴、写诗,注定不会被柴米油盐熏成黄脸婆,她的身段纤长窈窕,绝不会因为粗活累活磨得敦实圆润。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不会知道生活的苦难,更不清楚饥饿的滋味,可笑他竟然信了她之前的话——与狗抢食,舔舐地上乃至鞋底的残渣。
“我不是张雪,这些骗不到我。”他看见秦望舒眼里有些疑惑,似乎是真不懂他的话。他掰开、揉碎道:“铜牛的消息从哪里来的?”
她眼里似有一道幽光闪过,在暗处的眼眸深得像是能吞噬光。“这次行动是叶大帅组织的。你是他的手下,金依瑾和蔡明是金家,我是教堂,张雪是个添头。一支队伍五个人,三个势力,不说拧成一股绳至少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问我消息从哪来的?”
“叶大帅不信你,教堂也不信我,金城怕死,我们都是被发配边疆的人。”她抿嘴一笑,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你说金家与和叶大帅之间有合作,我信,继承人与叶大帅有矛盾,我也信,但有一点你别忘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儿子与老子开门关门始终都是一家人,你算什么,金家算什么,教堂又算什么?”
“叶大帅身体再不济也是外强中干,可满城百姓却都知道他要不行了,人之将死,百无禁忌也念起了鬼神,不然铜牛的消息怎么会送到他手里?”她嗤笑一声,弯弯的眼睛像是狐狸,戴着一张笑脸并无半点笑意。“秦家村是个局,别人做好的局,就等着我们一脚跳进去。”
“我来时就已有准备,我们这些人逃不脱,但张雪是无辜的。我本不想她牵扯进来,可她被我惯得不知好歹,人总要为自己的任性而买单。我身居高位,权力在握,教堂有人视我为眼中钉,欲要除之后快,夏军官呢?夏军官又是挡了什么人的路?”
“继承人,还是叶大帅?”她挑了下眉,完美的假面里像是注入了灵魂,变得鲜活而灵动。“教堂的手很长,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庞然大物,我既然能知道叶大帅与继承人不和,教堂岂会不知?教堂既有能力三番四次破坏继承人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做掉他——又谈何难?”
“有些消息的走漏,不是意外,而是消息本身就是一个局。夏军官性子单纯炙热,身在局中不自知可以理解,但夏军官一定听过丛林生存的法则。”
她站起身,拍了拍夏波的肩膀。她的手指纤长有力,一下子就摸到了对方衣服下强壮的骨骼和有力的肌肉。她眯了眯眼,幽微的光线下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老虎一窝会生好几个虎崽,虎妈妈通常没有精力养活所有的孩子,所以在出生时它就会辨别孩子身体的强弱。身强力壮的,每次喂食时优先,体弱多病的注定难以养活,大多放任不管留作备用粮。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丛林法则如此,人也如此。叶大帅手下养了一窝人,关系近的是虎崽,流着自己血的身强力壮,其余体弱多病。”
“权力的更迭总是难免腥风血雨。我十八岁时,神父去世。教堂最高的职权者是主教,他手下有无数的神父。我的神父是千千万万中之一,索性神明垂怜,善人之名让他成为了教堂的门面,原本牢不可破的权利一分为二。可自古便是一山不容二虎,到嘴的鸭子岂有吐出来的理?”
她面容是苦的,自生下来产婆见她向下的嘴角就直言她日后命苦,长大些后,父亲不疼母亲不爱,似乎印证了这点。之后母亲去世她沦落成为乞儿,又被教堂收养,看似苦尽甘来,但制度森严吃人的教堂又怎会像是表面上那样光鲜亮丽?
“主教好战是鹰派,神父为人宽和是鸽派,我在夹缝中生存,是第三派。”她之前与夏波交换消息时,为了安抚对方便率先说过自身立场。她说过许多话,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太多以至于她也分不清。“教堂的第三派很多,不想卷入两边的争斗,都是抱团取暖的可怜人。”
“神父去世后,主教迫不及待想要收回另一半权势。父对孩子总是宽容的,神之子耶稣死褪去肉体飞升天国,我的父也给他的孩子留下了惊人的宝藏。”
“身怀宝藏,群狼窥伺,细微谨小是应该的。”她仰起头,看着夏波。漂亮的眼睛有着极为流畅的线条,优美柔和,是女性魅力天然的体现,只可惜锐角过多,少了几分亲和。“我并非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而是告诉你,我嘴里也是有真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