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奏乐(上)(2 / 2)
秦望舒啧了一声,她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戳穿道:“既然不在乎,那你找什么金伊瑾?”
夏波凝噎,半晌笑开道:“给你善后。”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些少年郎的不沾世事,剑眉星目含着笑,似乎满心都是他面前的姑娘。明明是再缱绻不过的一幅画,秦望舒却觉得一瞬间身上的血都冷了。
他知道了!
秦望舒极快地闪过这个念头,几乎是刚冒出来又被她否决。她抬着头,仰视着夏波,对方面上是皮笑肉不笑的平静,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指尖。
发疼的感觉让她越发清醒,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你不怕金家,报社也不怕金家,那教堂更不会怕。”
这是她第一次亮出自己的身份。
她是被教堂收养的孩子,尽管人格塑造时期被灌输了西式教育,但真要说起来只能是个假洋人。环境对人的影响巨大,她的思维和言行早已在大脑中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纵使在往日后被掩盖,但根子却不会变。
“我们都不怕,”她微微一笑,像是蒙尘的明珠终于扫去了所有的灰尘,流光溢彩下是不输张雪的清丽容颜。“怕的是张雪。”
“你在给她善后。”
夏波再次鼓起掌,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哨声清亮又急促,其间几次变调,带着说不出的戏谑,就像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般。
“秦大作家这么聪明,不妨猜猜张记者说了什么?”
秦望舒没接他的茬,反手把皮球踢了回去道:“张雪的老师恰逢高升空出了个位置,但僧多粥少,夏军官不妨猜猜张雪能为这个位置做到哪种程度?”
“官场无非拉帮结派,高捧低踩。你把衣服和十字架给了她,是结派——”夏波恍然大悟道:“那我就是她要讨好的那个帮了。”
“求人办事,秦大作家说是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秦望舒自诩不是个聪明人,但从小的遭遇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尤其是在揣摩话上。她可以肯定,张雪出卖了她,但夏波也并非像是表现得那么知情。
做事留一步,日后好相见。
像是张雪的风格,她总是这样踩在边缘上行事,每次都越个半步,然后持美行凶,于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反复几次,被磨松的底线在习惯后,便彻底没了。
如果人没了底线,还算人吗?
不算。至少在秦望舒看来,那是畜生。
但张雪确实算得准,若是往常,她或许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算了,但现在——
“我要揭发张雪。”她在夏波睁大的眼里,一字一句道:“我亲眼看见金伊瑾被她推了下去。”
夏波收敛了表情,半晌,突然又拍起手,这一次拍得格外响亮用力,在静谧的夜晚仿佛像是有回声。
“来之前我就在想,枉费秦大作家这么帮衬张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我虽不喜欢愚笨之人,却也看不惯白眼狼之行,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一丘之貉。”秦望舒突然出声,打断了夏波还未说完的话。
她抱着双臂,跺了跺脚,身上的风衣给了张雪后,就只有单薄的衬衫,屋外待久了难免有些凉。她没管夏波,自觉地进了屋,坐在火盆旁边,伸出一双手靠着火盆上方取暖。
“夏军官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有一位农夫干完活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一条冻僵的蛇,他心生怜悯,把蛇放进了怀里取暖。蛇在农夫怀中醒来,它不但没感谢农夫,反而在他胸前咬了一口。蛇有毒,离心脏又近,农夫立马倒地身亡。”
“这是西方启蒙孩子的故事,相当于我们的千字文,弟子规。为的就是教育孩子,不要被多余的善心牵连。”
她搓了搓手,转头看向夏波,火光下的脸庞上,不是时下流行的长长的细弯眉,反而有些粗和平,没有张雪精心装扮后的规整,多了份随意。配上她扣到脖子的衬衫,明明是一张黑发黑眼的面孔,却像是夏波路过教堂惊鸿一瞥的圣母。
低头垂眼的圣母并不慈爱,她姿态就注定着所谓的怜悯是高位者的施舍,就像是寺庙里地吃着香火的佛祖和菩萨,看人间疾苦,世态炎凉,却端坐莲花,不为所动。
“我不是农夫,张雪也不是蛇。夏军官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他听见秦望舒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她知道,张雪也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
后知后觉的夏波突然涌起一股怒火,他掏出枪指着秦望舒脑袋道:“秦大作家怎么现在这么敢说?不怕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