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罗宏大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中略带着海水的腥味，他站在一排棕榈树下，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高楼，以及空无一人的宽敞的马路，有些恍惚。这里，真的是深圳吗？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厅，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点深圳人都在上班，没人会在街上瞎逛。

罗宏给要去的那个厂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问了他的位置，就让他稍等。于是他又等了一个小时，这才从对面公交站台走来一个穿着短裤，提拉着人字拖鞋，已有些半谢顶的年轻人。他自我介绍叫薛超，是公司副经理。

罗宏有些诧异，他倒听说南方人不修边幅，但一个副总如此打扮，着实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一路上，薛超很热情地给罗宏介绍着：这里是华强北，买碟可以到这里来……这里是西武，是最繁华的地方，不过他也没进去过……这里是东门夜市，是他最喜欢逛的地方。

罗宏目不暇接，改革开放的窗口确实名不虚传，以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挂着两块车牌的豪车、跑车呼啸而过，穿着吊带背心、迷你短裙的时尚靓女构成最美丽的风景，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在街头穿梭而过，罗宏觉得自己不是来到国内的一个城市，而是来到了外国。

罗宏被安排到了财务室工作，而出纳则是老板家的保姆，充分体现了老板对罗宏像自己家里人一样信任。还让罗宏与薛超以及其他6人挤在办公室改成的宿舍里，按照老板的说法，是替罗宏省下在外面租房的钱。

公司如此考虑周到，罗宏自然感激涕零，于是他再次睡在了靠窗的上铺，开始他梦寐以求的深圳生活，奔向香车美女梦幻般的未来。

可他很快就发现，梦想不属于他，未来也不属于他。

腰包鼓起来的国人，骨子里仍对金银首饰有着狂热的执着，但内地黄金市场仍处于统购统销、手工作坊状态，样式陈旧的金饰也无法满足这些人炫耀、吸睛的心理需求。那时最流行的穿搭，就是电视剧中香港明星的打扮，大佬脖子上全是明晃晃的大金链子，富婆手指上都是镶满了钻石的豹头戒指。内地没有的，深圳可以有。率先放开的市场化交易，迅速吸引了徐菲等人涌向深圳，涌向首饰制造、批发、零售等领域，几乎一夜之间，罗湖一带就有了十几家大大小小的首饰加工厂，钻石、红蓝宝石、翡翠等新贵也纷纷登场。

徐菲的首饰加工厂算是其中比较小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设计、融金、倒模到抛光、喷砂都在那不足一间教室大的地方完成。为了节约人工开支，往往都是一个人干着几个人的活儿，加班到深夜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到了要交货，赶工期的时候，连着几个通宵也是常有。

罗宏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晚上十二点楼下的夜市，最喜欢点的餐是鸡蛋炒米粉，因为便宜且耐饿，味道也还能接受。罗宏总是吃的很慢，因为只有那个时间，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他看着身边那些说着湖南话、河南话、江西话、广东话的打工仔和打工妹，有时傻乎乎的乐，有时莫名其妙的悲。

后来罗宏才知道，让他做会计这件事，其实有着刻意的安排。原来，这个首饰厂的投资款，是徐菲在厂里高息集资来的。厂里的人对这种暴发户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崇拜，尤其是听说徐菲还从事的是黄金珠宝首饰这么高大上的产业，所以当徐菲抛出年利2分的高息时，这些原本节衣缩食的人从牙缝里挤出1万、5万，凑足了5万借给了她，渴望也能分得一杯羹。为了让厂里的借款人放心，徐菲很鸡贼的把罗宏安置在了财务位置上，美其名曰罗宏是厂里来的子弟，可以有效监督。

罗宏既不知道身上这份重任，也不可能进行监督。因为老板和徐菲每天会把所有的现金、黄金制品全都带走，他能监督的只有他自己做的账。而为了免税，他的账也是假的。

时间久了，老板慢慢开始信任罗宏，偶尔也会安排他去采购原料。于是罗宏就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趁着夜色跑到罗湖关口的一家五金店，拿出砖头一样大的大哥大，拨通后递给店老板。随后店老板就会拨打另一个电话，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短裤，踢挞着人字拖的带货仔出现，神奇地从身上取出金条、钻石等物品。罗宏把黑色塑料袋装的港币交给老板，老板把金条、钻石交给罗宏，交易就算完成了。

罗宏不知道塑料袋里有多少钱，只知道那些金条拿在手里很沉，而钻石则轻若无物。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走私，只知道所有的同行都是这样干。因为国内的黄金牌价要比从香港来的黄金价高一倍，所以他们都会用这种方式购买香港那边来的黄金，但给客户的售价却按照人民银行的牌价来计算。

等到客户也深谙此道后，就直接从香港买来黄金，再把黄金交给首饰厂。来料加工的利润越来越薄，除了少得可怜的加工费，他们只有在那打磨下来的金屑中做文章。因为加工黄金是有金耗的，而给客户的金耗是个定值，他们把打磨的金屑，收集起来重新融化提纯，就属于他们的盈利。

随之而来的，则是工人也会偷偷把金屑烧进自己的口袋偷偷带出厂，那可是老板绞尽脑汁才从客户那里偷来的，岂能允许打工仔染指？于是罗宏又兼任保安，像防贼一样防着每一个打磨工。

这天，质检员发现一只镶钻戒指被人掉了包，原来有人用一颗只值几毛钱的锆石偷偷换掉了戒指上那颗真钻石。质检员打电话报告老板的同时，罗宏和保安班立刻将大门锁闭，接下来他们得到命令，所有工人男女分开，由保安搜身，不找到谁也不能走。

罗宏第一次担任搜身的角色，而对象居然是每天朝夕相处的工友。他忽然想起胖磊曾经质问他，只有犯人才会让别人搜身。那他现在的行为，到底算什么？罗宏拉不来脸来，更不好意思直接去触碰对方，只是要对方把衣服口袋打开给自己检查，草草了事，那颗钻石当然没有找到。

老板赶来，获知失窃的钻石依然没有找到，顿时震怒。老板打电话通知了派出所，警察很快赶到，调取监控，这时罗宏才知道，原来他们所处的整个区域都安装有摄像头，包括所住的那间保安寝室。

警察把涉嫌偷窃的工人带走，居然是一名女工。老板通知大家放工的同时，要求罗宏立刻把那名女工的行李从寝室里扔出去。罗宏看了看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把她的行李扔出去，她晚上睡哪儿呢？

可老板的命令就是圣旨，罗宏即使十分不情愿，也只能执行命令充当打手。他随着一行人来到宿舍楼，磨磨蹭蹭走到那人的床前，看着那满是补丁的床单发着呆。他想，如果那名女工这时候回来，自己把东西拿走，借住在其他地方也是好的。

没成想老板随后也赶了过来，见罗宏没有贯彻执行她的指令，大发一通脾气。她盯着罗宏，要罗宏把床上的被子、床垫以及极少的衣物一股脑扔进了垃圾桶。那些工友们在旁边默默看着，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