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易晓宇坐上西上的列车时,罗宏也坐上了向东的列车。
不管是否符合罗爸罗妈的愿望,外出求学总是件大事。罗宏爸妈老早就给罗宏买了一个大大的箱子,不过是那种四四方方八十年代的手提箱。罗宏满心不想要,可在编织袋和行李箱之间,他很容易做出选择。
罗宏一大早就推着装满行李的自行车出发了。经过上次喝酒的那家塑料棚时,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那个老板发现了找他要钱。那天晚上喝醉酒,他已经被罗爸狠狠骂了一通,要是让爸妈知道他们居然吃饭不给钱,那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他。
洪山镇的火车站,是七十年代那会儿为了支援三线建设修的,主要用于货运,每天也有二三趟绿皮的客运车。从厂里出来,穿过马路,沿着铺满石子的铁路,大约半小时就可以走到站台。走过镇中心,路边黑色的木质电线杆上用铁丝拴着一个木牌,上面用绿色写着火车站三个字,还画着一个火车头。木牌指向一条小路,路两边的茅草和他差不多高。沿着小路走大约一百米,就能看到火车站那白色的站台高高在上,似乎要表现出它比别的交通工具都要高贵。
来到站台,候车室比教室还要小一半,四排条椅就是候车室全部设施。候车室里没有人,因为里面既没有电扇也没有窗户,人们嫌闷,都在站台上三三两两站着聊天。售票员也在站台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熟人唠着。看到罗宏来买票,售票员才懒洋洋走到售票处,卖完票就又走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皮火车才像绿色虫子一样蠕动过来,慢悠悠停下。站台上稀少的乘客好像没看到火车一样,满悠悠说着话,根本看不出要走的意思。
罗宏上了车,把行李一样一样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又坐下打了个盹,火车终于开始鸣笛。他以为火车马上要开了,却见站台上的人依然不慌不忙聊着。又过了1分钟,火车第二遍鸣笛,站台上的人才互相告别,上车。又过了5分钟,火车才哐当哐当慢慢开动。
2分钟后,火车又停了。
光阳县火车站站到了。
这里上车的人就多了,蚂蚁一样大包小包的,很快把走道都给站满了。
车还没开,列车员就来查票,结果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没买票。
列车员:“你票呢?”
“哎,我下一站就下了。”
“坐一站也得买票啊。”列车员不干。
“下次一定,下次……”那人低下头,“不好意思,我肚子疼,我去下厕所……”侧身溜走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呢,你的票呢?”列车员问另一个人。
“我和他一起的,他说他买票,我没带钱……”显得挺无辜。
“你们这样可不行啊,告诉你们,要买了票才开车。”
“嘿嘿,我们不急,不急。”
下一个,又一个,都没买票。
罗妈拿着手上那四块钱的票,恨恨地对罗宏说,“又亏了4块钱,早知道我们也不买票了。”
就这样,洪山镇到樊市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火车开了8个小时。天亮出发,天黑才到。
罗宏第一次来到城市,第一次看到红绿灯、斑马线,公交车、出租车,他新奇不已。他在厂区里从来没看过这些东西,当然,厂区里也根本用不上。厂里开通了班车去县里,每天早晚各一趟,错过点儿就赶明天,反正厂里什么都有,大家也不着急。
晚上,罗妈带着罗宏来到二姨家借住。他是第一次来到城里人家里吃饭,罗妈提前给他叮嘱好多遍,要懂礼貌,要守规矩,吃饭要小声,不能吧唧嘴,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罗爸死活不愿意来了。
更让他惊奇的是,二姨家居然请了保姆。在他们厂,就连厂长回家也得自己做饭的。保姆把饭添好端给他,他忙站起身说谢谢,惹得一桌人哄堂大笑。他脸红了。所以当保姆给大家端茶送水的时候,他只好摇头,很矜持地说自己不喝,装出一副城里人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罗宏来到学校报到。他担心自己是从小地方来的,会被那些头上打着摩丝、脚上还要擦鞋油的城里人瞧不起,谁知他放眼一看,队伍前边还有挑扁担、穿解放鞋的,他才稍稍松口气。
登记手续很快办完了,他们来到缴费处。罗妈把五千元钱数了一遍又一遍,这才递进窗口。
上中专还要交钱?而且还要交这么多钱?
罗宏可不知道这个,当时他做选择的时候可并没有考虑学费的问题。他心算了下,罗爸罗妈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不到五百元,这学费他们一家人一年不吃不喝才能积攒下来。想到这儿,他的呼吸都紧了一下。
男生宿舍楼在校区的最北面,一共六层,每层十间寝室,走道两边是共用洗漱间,楼道转弯处是共用厕所。他的寝室是32,他们走进寝室时,寝室里两个男生正剪刀石头布决定谁睡上铺,见罗宏进了寝室转过身,很有礼貌的打招呼。一个白白胖胖戴着黑边宽眼镜的叫胖磊,和他猜拳的是乔民,两只眼睛大大的。坐在隔壁床上斯斯文文的男生单俊站起身,腼腆一笑,脸竟有些红。单俊妈妈从上铺蚊帐里探出头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然后低头冲着单俊说:“晚上自己把蚊帐边扎好,别让我们操心”。
罗宏顿时感觉这帮人都挺好。他把行李朝上铺一扔,就推着罗妈出了门。罗妈却舍不得马上走,她眼睛巡睃一圈,看别人家都准备了什么,不断自责自己想得不周到,于是又去校门口小卖部给他买了蚊帐、脸盆、牙杯、饭盒等物。
罗妈还待再买,罗宏拦着她,“妈,我自己缺什么买什么,你就回去吧,不用担心。”
罗妈摇头,“你在家啥时候做过这些事?唉,不过担心也没法子,以后都得靠你自己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罗宏嫌她啰嗦,推着她走。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多给家里写信。要是生活费不够,就先找二姨垫着,回头我来还。”
“肯定够,足够了。”罗宏兜里从来没有这么多钱过,3元啊,怎么花得完。
到了晚上,八条好汉都到齐了,小小的寝室里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上铺的胖磊首先发动话题:“哎,大家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以后要住三年呢,要不先自我介绍一下给大家认识认识?”不等大家同意,他先说:“我叫胖磊,家是邓村农场的。大家知道农场是什么地方吧?”
“是不是大棚?”对面下铺的张浩瓮声瓮气说。
“嘁,我猜你们都不知道,农场是犯人劳改的地方。”乔民接茬说道。“我也是从那里来的。”
“啊,那你们犯啥法了?……不对啊,你们都被劳改了怎么还能出来上学?”
“滚,我们是管犯人的好吧。”乔民笑骂,大家哄堂大笑。
一圈聊下来,除了单俊是樊市本地人,罗宏和其他人都是从县城或乡镇来的,报名时罗宏看到的那个用扁担挑行李的叫王富贵,就睡在罗宏的下铺。
“哎,你们都是多少分考过来的?”王富贵难得说一次话,声音也细细小小的。
“我42……我47……”大家七嘴八舌。
“我51。”他弱弱却略带自豪说。
“靠,你那分数都能上重点高中了,怎么到这儿来了?”大家觉得不可思议。
“听说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我家里穷,不想让我再读书了。你别说我了,你分数也不低啊?”他问胖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