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罗宏、叶欢、易晓宇当然不知道,具有历史意义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上一年的12月已经召开,沉睡的中国正在醒来,改革的春风很快就会刮向这里。他们只知道,他们生活在这座小城,简单而幸福。
罗宏、叶欢、易晓宇等人的父母都是光阳县本地人。七十年代初,为了响应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运动,他们来到位于光阳县洪山镇穆家沟的一个杳无人烟的小山沟,和来自其他五湖四海的人们一起平土地,铺道路,建厂房,硬是用肩膀、用双手,一挑土,一铲泥,从无到有建起了一个国营制造厂。工厂建好后,罗宏、叶欢等人的父母顺理成章成为了厂里的职工,根据文化程度、工作需要被分配到车间或办公室。而易晓宇的妈妈,却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好几年才进厂,进厂时,她已经有了易晓宇。
这个厂并不大,职工不超过八百人,可这里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粮油店、医务室、派出所,再到食堂、澡堂,各种生活、社会要素一应俱全,自成体系。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对于罗宏等人而言,俨然就是一座小城。
按照当时的规定,女职工只有45天的产假,他们的孩子几乎刚满月,就要送进托儿所,她们则再次投入工作。由于条件所限,厂里的托儿所仅仅是在车库旁隔出的一间平房。只是托儿所的地理位置极好,位于厂区的大门边,十分便于父母接送。
于是,每天早上七点,就可以看到一群灰蓝色的工作服像涨潮一样涌向大门口,其中一朵小浪花洒向托儿所,放下一个个或睡或醒,或吵或闹的小孩。到了晚上六点,工作服们退潮了,又会有一朵浪花从托儿所把小孩接回家。周而复始,其乐融融,单调且快乐。
托儿所是车库改出来的,所以只有一扇大门和一个天窗。天气好的时候就把孩子们用围椅圈成一排,在外面晒太阳,真正排排坐吃果果。天气不好就惨了,只能像养猪一样关在屋里。条件虽艰苦,伙食却不差。这个厂属于省属企业,又是重点单位,计划内计划外各种物资都有充足保障。周边一些头脑活泛的农民甚至把奶牛牵到托儿所门前,现挤现卖现喝。
在这小天地,罗宏、叶欢、易晓宇像小猪一样天天拱在一起,也像小猪一样长得飞快。转眼三岁了,他们又一起上了幼儿园。
眼见广阔的天地就在眼前,罗宏却高兴不起来——他添了一个妹妹,爸妈却因此遭到严厉的惩罚——罗妈被无限期停职,罗爸工资降级并扣发当年奖金。
在那个每月只有十几块钱,大部分东西还得凭票供应的年代,少了一个人的收入就等于垮了半边天。罗宏父母都是熬过******的人,这点困难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把肉票全换成粮票,把细粮换成粗粮。实在缺油水了,每个月买一回最便宜的肥肉,先榨出猪油留着,油渣当做荤菜解馋,就这样精打细算撑了过来。
可苦了罗宏。这时他已经上了幼儿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回到家却连点肉星儿都见不着,以至于每到吃饭时总是跑得远远的,他已经吃腻了那清汤寡水的面条。
等到罗宏的妹妹出生后,唯一属于他的奶缸也被征用。他这个人似乎都被遗忘,好多次幼儿园小朋友都走完了,他爸才风风火火骑着自行车把他拉回去。
不过抛开饿肚子的苦恼,剩下的就全是欢乐了。
幼儿园每个班就一个老师,八九个孩子。那时候哪有幼师一说,都是厂里职工的家属来当老师,她们每天只管一件事:到班了几个人,放学几个人,只要人不少就万事大吉,跟仓库保管员一样。说来也不能怪她们,自己都认不得几个字,就别误人子弟了。再说,幼儿园有什么好学的,反正还有小学呢,这会儿会唱儿歌,会数数就行了。
罗宏他们就像放羊一样散养着,整天楼上楼下园里园外,没有一刻安生。
叶欢虽然比易晓宇年纪小,在玩的方面可谓是无师自通,每天都能找出数不清的花样,让罗宏、易晓宇佩服得不得了。什么废弃的漆包线、用完的电石、碎成一半的线轱辘,什么树上的知了、地上的蚂蚁、草丛里的蚂蚱,都是他们手中的玩具。哪怕什么都没有,在泥地上尿泡尿,揉成泥丸都能玩个不亦乐乎。
这天,易妈妈来接易晓宇,见幼儿园只剩罗宏孤零零一个人,便热情邀请罗宏。
“走,去我家吃饭吧。”
“我……”罗宏很想去,可是又有些担心。他爸爸不让他随便到别人家玩。
“走吧走吧,你爸来我就让他去小易家找你。”幼儿园老师巴不得这些孩子赶快都被接走,她也好早点下班。
“你看老师都同意了,走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易妈妈说。
几人从幼儿园出来,罗宏拉着易晓宇的手,跟着易妈妈来到一排这四四方方像火柴盒似的平房前。这片连体平房像是从田地里长出来的一样,三面都是或开垦或荒废的土地。与厂里其他建筑多为红砖红瓦不同,这一排平房全为黑色砖块砌成,如果细看,还能看出上面未燃尽的煤渣。这里是“母子宿舍”,专门提供给夫妻只有一方在厂里上班,却又有小孩的家庭,因此住在这里的十几户家庭被戏称为“半边户”。
穿过弄堂门,狭长的天井被两边平房的屋檐挡了个严严实实,两侧墙壁因常年不见日晒呈现出墨绿色,墙角也已长满了青苔。两排平房中间是一条约5厘米宽的排水沟,原本排水沟上面铺有石板,形成一条过道,可石板慢慢被各家人搬走用作别的用途,于是那条水沟直接暴露在外,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更增加了这里的阴暗潮湿。
易晓宇把罗宏带进右边的一间房,里面一张床已经快把房间占满,又强行塞进去一个五斗柜。小罗宏那么小的个头,转个身就碰到什么东西,一看,原来床下也塞满了脸盆等物。
易晓宇指着五斗柜上的一副仕女图,一脸骄傲告诉罗宏,“那是我爸爸画的。他说我以后也可以画。”
罗宏却不耐烦看那不能动的图画,问:“有好玩的吗?”
“没有……要不,我们一起去烧火?”
“啊,你妈肯让你烧火吗?”罗爸根本不让罗宏碰任何与火有关的东西,说小孩玩火会尿床。可是罗宏很纳闷,为什么叶欢天天拿烟头放鞭炮,也没见他家天天洗被单啊。
“当然啦,我每天都要做啊。”易晓宇觉着罗宏这问题很奇怪。
两个小朋友走进另一间平房,这间一看就知道是厨房,被熏得黑乎乎的屋檐下面,堆满了被砍得一般长的柴火。靠窗处用红砖砌起一个灶台,上面放着一口同样黑乎乎的锅。
“把柴火放进去,点着就行了。”易晓宇指着炉膛告诉罗宏。
罗宏转身就奔到门外,拎进一根木头就朝灶台下面塞,被小易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