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皮埃尔点点头离开,留下少尉一个人沉浸在思绪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狼。这只平绒公仔就是他的告解神父,就像他当时是安德斯船长的告解神父一样。他拿起公仔,端详着它肚子上绣着的字。他再也听不到小阿普里尔银铃般的笑声了;她离得那么远,与这个绝望、恐怖的境地格格不入。不过女儿鼓励的话好像就在耳边。
“是啊,我亲爱的‘永存希望’,”他对着公仔低声说道,“谢谢你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我知道我得肩负起责任。”
*****
吩咐皮埃尔和乔治去拿干肉饼之后,库柏决定列个清单。他想清算一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他或许缺乏经验,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补给的配额,基本靠算数来做决策。至于其他方面,他则仰仗于那些信得过的人,比如皮埃尔。舵手戴蒙德是船上最有经验的人,下决定也少不了他。
库柏坚定地大步迈进船长室。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他的东西,但他必须找出来。航海日志虽然看起来很有趣,但实际上不过是本什么都记、唯独没记思维过程的正式文件。但也许安德斯有一本私人日志,或者其他探险者的书籍之类的。库柏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他肯定不会想到会撞见那个丹麦人。
斯蒂格坐在甲板上,背靠倾斜的船身。他的黑色长外套敞开着,长尾撑得大大的拖在身下。瘦得皮包骨的手肘一如既往地向外戳着,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踩得稀巴烂的虫子,破碎的身体下方还淌着浓水。他两腿之间放着一罐空油瓶。整个舱内散发着樟脑的味道。
“斯蒂格,”库柏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庆祝你刚得到的、短暂的卸责吗?”
斯蒂格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少尉,脑袋怪异地垂着。他眼皮子耷拉着,眼窝里的眼球布满血丝。他试图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库柏慢慢地靠近医生,突然间警觉起来。这太不对劲儿了。
“斯蒂格?”
医生显然很难一直睁着眼睛。要不是库柏了解他的话,肯定以为他喝醉了。詹森的脸色亮了起来,好像突然意识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反应得这么慢,看起来真让人难受。
“那个美国佬,”他嘟囔着,“来拿走你……位置,殿下?”
库柏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我的合法位置,你说的是这个?”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两个空油罐。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些罐子跟他之前看到的一样——都是空的——安德斯死前最后一番话时也是这样。罐子里装的是樟脑燃料,但是是泡在朗姆酒里的。我的天哪!库柏想到,这些蠢货在喝这些东西!
库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可以理解安德斯为什么会一饮而亡,可现在看起来他像被下毒了。是自杀吗?还是他杀?是有人怂恿安德斯在威士忌里面兑上朗姆酒和樟脑混合的燃料吗?斯蒂格毕竟是医生,可以让安德斯相信这么喝没问题。
“皮埃尔!戴蒙德!”库柏尖叫起来,“快进来!船长室……现在!”
为什么斯蒂格会把燃料喝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致命的啊。他显然不在乎。库柏怒不可遏。如果斯蒂格不在乎,那他也不在乎。
“该死的!”舵手走进船舱之后大声咒骂道。皮埃尔跳起来想越过他的肩膀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脏东西,”库柏提醒道,“要了他半死不活的命。”
戴蒙德拖着脚步走了过来,皮埃尔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证据确凿。
“果然是他的做派,”库柏不慌不忙地讥讽道,“他把我们所有的燃料都喝完了。”
“呃,我会……”戴蒙德囔囔着。
“把那个该死的混蛋拖起来,”库柏草草命令道,“然后把他扔出去。”
皮埃尔盯着库柏,目瞪口呆。戴蒙德则点头示意。“我们会这么做的,先生。我甚至会拎着他一走经过船舱,好让大伙儿都瞧瞧。”
两位海员抓住几乎语无伦次的医生,开始向外拖去。斯蒂格条件反射般地想站起来,但是舵手实在太强壮了,他根本就没机会。库柏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还得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其实没必要让医生示众:在这艘船上,消息传得跟闪电一样快。库柏没再多浪费时间,领着队伍走出舱外,步入寒冷的黑暗中。他提着灯,头抬得高高的,一副真相大白的样子。一整列海员,有的提着灯,跟在皮埃尔和戴蒙德身后,看着他们拖着神志不清的医生。他们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分布不均的冰块在黑暗中让人很难通行。他们气喘吁吁地咕哝着,有几次甚至都要跪下来。
漫天飞雪盘绕在他的靴子周围,模糊了足迹,但库柏认得几个小时前他们来过的地方。风太大了,几乎要把那仅有的一点儿灯光也给熄灭。寒风已经把覆盖在威利·安德斯遗体上的积雪吹散了一部分。
“这里!”库柏喊道,指着那块冰。他转动脚跟,咔嚓一声行了一个做作的立正军礼。船员把那个累赘扔在他脚旁——距离被帆布裹着的安德斯遗体只有一米远。船员聚集在一起,跟中午时基本一样。只是这次,所有人的兴趣都浓得多了。
斯蒂格轻轻地哼了一声,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慢慢站了起来。狂风猛烈地拍打着他的长外套,又把他拖到冰雪中。他慢慢地支起身体,机械般地把衣服包裹在枯瘦的躯干上,紧缩着取暖。他没戴手套,也没戴帽子。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身体晃来晃去,显然迷惑不解。
库柏听了一会风声,不想急着走。船员们一分一秒地等着。等到风势变弱,不再刮起漫天飞雪模糊他们的视线,在橙色的光晕中一张张面孔清晰了起来。
“好了。”他突然喊道,“所有人都进去!”
大伙解散了。大多数人已经等不及回到蓝色驯鹿号里去了。有几个人则显得不太情愿。库柏看到几只眼睛还停留在那个黑色的佝偻身躯上。一些人震惊不已,一些则唏嘘惋惜。皮埃尔督促他们继续前进,戴蒙德也是。
最后那一刻,库柏站在斯蒂格身前。可怜的医生迎风站着,被风雪拍打,凄凄惨惨、支离破碎。提灯的橙色光晕随着他们走向船只而上下晃动。黑暗主宰了一切,黑暗和死亡。库柏终于笑了。接着他也转过身,把医生丢在那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