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残阵(1 / 2)
夜半废园,月光如水。两个鬼魅终于到了一生中最后的纠缠时刻。
那孙厨子看着叶尚道那赤裸的身体,愣愣地出神,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另一只手里的刀子紧紧地握在手里,又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在颤抖中,将那刀子缓缓朝叶尚道的额头伸去。
“你先把那肩膀的疤痕割去吧,这样,我们便没了半丝牵连,你下刀也没了挂碍,也省得去想那些个乱糟糟的旧事。”叶尚道语调平和,仿佛大难临头的本不是他自己。
“什么肩膀的疤痕,什么疤痕?”孙增寿心下又不自禁的慌乱起来。
“你自己看看便知,使你手中的刀子举手便能割去,不费你力气。”
孙增寿将叶尚道肩膀的衣服掀去,借着那月光,便清晰地看到那肩膀处有一模糊的拇指大的疤痕,忽地想起了什么,那手中的刀子竟把持不住,掉在了地上。
“小叶,这是我当年------”
“小孙,你快下刀吧,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真真是辜负了你,哈哈,一生为了名利,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不如就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小杂役,小帮下,与小孙你做一对终生的好‘伴当’,我小叶后悔了,可惜,后悔也是无用啊,你就下刀吧,便用我这条命来替我偿还欠你的情份,我便心安了,我小叶不会怪你。“叶尚道说着,缓缓闭上两眼。
孙增寿慢慢拾起地上的刀子,却仍是管不住那手的颤抖,“你现在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你说这些是想让我不忍心下手么,呵呵,你说什么都不顶用了,说什么都是晚了,你今晚是死定了,杀了你,我便也随你而去。”
孙增寿一边说着,慢慢地将那刀子放在叶尚道的肩膀上,“你从不曾与我说过今日这些话,今日如此,算是求我么,小叶也来求我了么?哈哈,哈哈。”一阵狂笑中,手下微微使力,便将那拇指大的疤痕轻轻地一刀片去。
叶尚道哼也不哼一声,自语道:“小孙的刀法还是像当年一样,一点也不含糊,这下行了,你便可以下刀了吧,我今日死在小孙的刀下,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孙增寿看着那月光下肩膀上的一抹血痕,心中更是禁不住的慌乱,过往的事情一件件地翻上心头,那手中的刀执在手里,耳中听着叶尚道那有一句没一句的温言缓语,心乱如麻,竟一时下不去手了。
“你一点都不知道疼么,一点都不疼么?”孙增寿使手指轻抚着那肩膀上的伤口,嘴里念念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如此愣怔了一段时间,孙增寿忽地握紧手中的刀子,“小叶,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定是故意说这话来扰乱我心,让我下不去手的,你从小便是如此心思机巧,当年你便一次一次地骗我,我却不长记性,还总是一次一次地信你,今日你又来骗我,骗我下不去手杀你,哈哈,今日我却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不管你今日说些什么,都阻不了我下手。”
“是么,真的阻不了你么?”那月光下,闭目半响的叶尚道忽地睁开两眼,双目炯炯,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孙增寿心下一惊,脸上变色,手上使力,一刀便直向叶尚道的咽喉斩去,却为时已晚。那叶尚道低垂在身旁的两只手臂猛地抬起,并掌朝孙增寿打去,正中孙增寿的前胸。
叶尚道刚刚从麻药中缓解不久,身上气力尚未全然恢复,没有使出十足力道,却仍然打得孙增寿身子后仰,直摔到那近处树丛里,“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想要挣扎站起,却只支起上半身,便又摔倒在地。
叶尚道缓缓站起身子,并不理会孙增寿,自将身上的衣服重又系好,方才缓步走到那树丛近前,俯身看那地上躺倒之人。
“小孙啊,你今日要杀我,我却是真正地没有想到,可惜,你始终还是成不了大事的,你从小便是婆婆妈妈,腻腻歪歪,我从来看轻你,到头来还是没有看错。”
原来,叶尚道知道孙增寿对自己下了麻药,初始,心下也自慌乱,但多年的刀头舔血生涯累积的阅历使他慢慢平复下心情,脑子中便生出了伎俩。
当下,便使言语拖延时间,内里却运动周身的气血,将那麻药慢慢的逼出体外。孙增寿只知道这“小叶”心思机巧,却不知他跟随魏忠贤掌管东厂多年,搜罗了多少天下武学典籍,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内外精深的功夫。就在两人一搭一理闲话当年时,叶尚道已经将那麻药从周身的汗毛孔中逼了出去。等到孙增寿还在犹疑不决时,叶尚道已经先自出手了。
孙增寿看着叶尚道月光下一张得意满满的笑脸,心中恨极,“噗”地又喷出一口血来,所受内伤更重。
“叶尚道,你快些杀了我吧,你那两个亲随都已经被我杀死了,就是那个外面雇来的小帮下也已经被我取了性命,自此你便是孤身一人了,哈哈,今日恨不能杀你,我无话可说,终于还是被你骗了一辈子,命,命啊,你快些动手吧。”
叶尚道听了此言,一时难以判断他所言真假,心中转念,虽是此前吩咐不让老铁与老幺两人当日进入后院,而如此半日时长,两人竟毫无声响问候,却也反常,那孙厨子之言或便是真。
思至此,心中怒气上涌,便想一掌取他性命,忽地心中一阵凄凉,杀了这孙增寿,这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了自己一人么?晚景竟是如此凄凉么?想至此,恨意更浓,便想着不能如此便宜了面前此人,定要好好地折辱一番,再要他性命不迟。
“杀你,不忙不忙,你既生了杀我之心,我自是不能留你,只是却不会如此便宜了你。我好心带你出逃,你却时时念想着要我性命,你声声说着,我辜负了你,却怎不说是我把你送进御膳房,担了一门好差事;你说你日夜念我,想我,哈哈,真正可笑,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我脑子中想的却是生死大事,如何会想起你这懦弱迂腐的宫中杂役?当年与你结为‘伴当’本是为了消遣一时寂寞而已,如此的‘伴当’我在那宫中还有许多,结过也就算了,有事时或能有个帮手。谁知道你这‘伴当’竟然当了真,要与我结成姻缘么?哈哈,真真可笑,哈哈,我虽是个废人,可我叶尚道也是喜欢那花样美貌的女子,也不会喜欢你这呆头呆脑的废物,你真是自作多情了,你方才的那些话语,真要让我作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