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2:坦途(8)(1 / 2)
“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麦克尼尔还在整理他的活动记录,并且希望从中得到一些新的启示,“贩毒活动给东盟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带来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巨额利益,在这种犯罪几乎成为公开的常识后,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并不难……”
只有过着清贫生活的平民才会试图从自己的道德或是价值观等角度来制定对待问题的策略,对于手中掌握着大量资源的支配者来说,说服他们采取某种确定行动的因素是利益。任何试图打击贩毒活动的计划都会遭受出乎意料的阻力,并给当事人带来前所未有的风险。兴亚会将要在镇压贩毒集团的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付出巨大代价,阻碍他们下定决心的,也许是预期收益抵不上成本的悲观估计。
能否消灭这些毒贩子,并不在于麦克尼尔找到多少证据,而在于兴亚会的决心。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性。”伯顿提出了他的看法,“如果说兴亚会产生了犹豫,那是由于他们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因此非常担心自己在冒险行动中承担惨重的损失;然而,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不做出什么改变就只能等死的人们来说,维持现状才是他们所见的最差选择。”
“我明白你的看法了。”麦克尼尔故作深沉地向伯顿竖起了拇指,“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策略不是积极地搜集贩毒集团的犯罪证据,而是要让兴亚会和韩将军相信:这个广泛的贩毒集团的存在带来的损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威胁着东盟的生命。”
即便是看起来并不在乎功名利禄的桑松也不是完全意义的理想主义者,他只是通过避免自己过多地涉足政坛而强制性地戒掉了对于权力的渴望。这种能够支配他人的欲望是人类社会中最无可救药的绝症,并且有着多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当人们往往只把目光投向服务于国家的官员时,他们忽略了权力正是由于支配资源而带来的。形式并不重要。
麦克尼尔必须做出改变,不然,无论他们暗地里消灭了多少服务于贩毒集团的村庄和据点,又或者是抓到了更多军官参加贩毒活动的证据,这些看似正义的调查活动除了让他们更加地引起当地其他东盟军的警惕和仇视之外,无法带来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在这一片泥潭中,每个人都握着对方的犯罪证据,谁要是莫名其妙地受到了某种高尚理念的触动而决定打破这腐朽不堪的一潭死水,他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贩毒带来的利益虽然可观,但是公民的躯体和精神却在这一过程中受到前所未有的毒害,这是比任何一种可见的思想都更能彻底地摧残一个人的物理手段。”麦克尼尔想起了古国一教授在吕宋岛实施的禁毒作战,其成功不仅在于采取了严酷的手段打击贩毒集团,更在于用种种辅助措施逐渐使得一般公民参加贩毒活动的获利和承担的风险不成比例。
许多人确实迫于生计而卷入了贩毒集团的交易网络之中,这些人是可悲的,尽管麦克尼尔往往很难向他们投以额外的同情。那么,一旦从事其他行业的工作足以谋生且不必使得自己承担风险,相当一部分守法公民便会弃暗投明。醉心于贩毒获得的利润而孜孜不倦地继续从事这一行业的家伙也不在少数,但麦克尼尔宁愿先把那些在主观上没有恶意的人筛选出来——然后他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贩毒集团的猖獗活动会导致构成东盟这座大厦的地基开始摇动,使得构成国家基础的公民丧失正常的劳动能力和思考能力……进而让兴亚会的理想彻底破灭。”伯顿想出了一个借口。
“不,我们只需要更直接的、更能够让他们意识到断头台的利刃已经架在脖子上的现象。”麦克尼尔莞尔一笑,“比如说,中南半岛北方这些兼职贩毒的军阀的士兵们由于长期做生意加上自己也吸毒,已经无法有效地遏制被蔑视为匪徒盗贼的叛乱武装组织南下了。”
彼得·伯顿咽了一口唾沫,他绕过端着餐盘从他们中间穿过的阿南达,凑近麦克尼尔身旁,小声说道:
“你这是想要报复吧?”
“报复这个词,不太雅观。”麦克尼尔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更愿意将其称为……纠正。他们拿着东盟公民作为纳税人上缴的资金,又暗地里从事犯罪活动以填饱自己的金库,可是他们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责任、付出任何代价,实在是不公平啊。村民们冒着被炸死、被饿死的风险为他们种植毒品,商贩们冒着被击毙的风险帮助他们运输这些货物,到头来真正操控交易网络的人却不用承担风险……那就让我们给他们制造一些。”
“好极了,我完全赞同。”伯顿搓了搓手,“尤其是第14步兵团的那群混账,明知咱们的身份,还敢让那群没吃饱饭的士兵上来殴打我们……怎么做?”
他们首先需要桑松的默许和支持,目前正在调查东盟军种种乱象的桑松应该不会介意在自己发送的报告中就某个问题多加上一段额外的声明。但是,不管麦克尼尔的动机是什么,暴露东盟军的军事机密无疑是叛国,一旦东窗事发,谁都救不了他的性命。因此,麦克尼尔还需要并未被困在战场上的博尚和舒勒等人的协助。
作为目前为东盟研发无人机的专家,舒勒一面利用他的影响力和手头的资源去竭尽全力地说服东盟的官员们允许他接触和核设施相关的情报,另一方面又把他的实验室的物资供应和博尚背后的那位神秘人物联系起来,从而形成了一个能够在麦克尼尔出现危险时仍然独立运作的第二指挥网络。借着向后方汇报情况的机会,麦克尼尔轻松地和舒勒取得了联系,并安排舒勒最好找个借口给前线的无人机设计一些看起来更像是失误和技术故障的意外。
即便是精通暗语和密码的特工们前来反复观看通讯内容,也不可能猜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提出这么少的要求,不符合你的风格。”名义上,舒勒在和麦克尼尔讨论他们的餐馆的经营状况,“我帮你设计一个更好的搭配。”
“天哪,我吃不惯瑞士菜。”
“没关系,交给我就行。”
除了把被当地军阀抓起来关押的这笔账认真地算一算之外,博尚对这些东盟军军官用来掩人耳目的几家公司进行的调查所得出的结果始终让麦克尼尔感到疑惑。他直到最近都认为东盟各地的贩毒集团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尽管这些毒贩子可能通过交易网络而互相联系,但他们大体上维持着各自的势力范围。然而,博尚前两天拿出的调查结果推翻了麦克尼尔的推测,其中一项重要理由便是经营这些公司的人员名单中竟然有许多外地人。
当然,万一是生活范围离缅甸较近的泰族人出现在名单中,麦克尼尔也不会感到惊奇。可惜,博尚提供的证据说明其中居然有白人。白人想要在东盟成为受人尊敬的社会名流,几乎是不可能的。东盟过去几十年间的混战和包括兴亚会等组织提倡的亚洲人优先原则已经让非亚洲人在东盟几近沦为二等公民。
“如果合众国或者俄国还在,我也许会认为这是其他国家派来的间谍和代表。”麦克尼尔同样陷入了震惊之中,“但是现在昔日维持着旧秩序的大国都已经消失了,这些白人又在代表谁呢?”
也许他们只是和麦克尼尔一样,因为足够幸运而获得了东盟的大人物们的青睐。
暂且不提贩毒活动背后的那些纠葛,等到麦克尼尔和伯顿养好了伤之后,他们便决定继续按照桑松的命令去追查附近东盟军的可疑活动。本地的军阀为了争取更多的资金援助而虚报部队规模实属常态,许多东盟军指挥官名义上派遣部队参战,实则把人员调往后方做他们自己的生意。
麦克尼尔不打算放过得罪了他的东盟军军官们,他决定在送上主菜之前先想办法从其他角度找他们的麻烦。
“麦克尼尔先生,不能再靠近了。”阿南达提醒麦克尼尔注意安全,“他们的警惕性提高了。”
“没关系,我们就留在这里。”麦克尼尔把车子停在路边,和同伴们钻进了树丛,“对了,阿南达,你之前一直生活在战区……杀过人吗?”
阿南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是杀过人还是没杀过啊?”伯顿也迷惑了。
“为了保命,杀过几个人。”阿南达诚实地回答道,麦克尼尔能够注意到对方的双手都在颤抖。
“按理说,你比我们还年长一些,经历过的战争也更多,看到战斗场面的时候不应该这么害怕……”没等疑似因遭到麦克尼尔唐突怀疑而惊慌的阿南达辩解,年轻的宪兵话锋一转,又夸奖起了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仍然坚守职责的翻译,“但是,你之前独自一人完成了我委托给你的工作,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就凭这一点,我非常佩服你……明明看到战争就会吓得发抖,却可以出色地单独穿过封锁线、履行自己的义务。”
比麦克尼尔现在的这具躯体的年龄大了几岁的泰族人青年局促不安地用同样沾满了泥土的双手搓着裤子,看起来十分紧张。
“你们在做好事,跟这些比起来,我自己的恐惧是可以克服的。”
麦克尼尔远远地看到又一队全副武装的东盟军士兵鬼鬼祟祟地从下方的林间小路中穿过,他只是让伯顿负责记录和观察,而他本人决定先在这处较为隐蔽的斜坡上休息一会,“做好事的可不一定是好人哪,阿南达。”他叹了一口气,“你也恨这些毒贩子,对吗?这是我能构思出来的唯一理由。”
“我的父亲染上了毒瘾……然后整个家就垮掉了。”阿南达低声说道。
气氛顿时变得沉默了,麦克尼尔尴尬地四处转头,装作是观察周边的地形和可能存在的伏兵。他也许要改正自己的想法,那些真正被毒贩子们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比他更有资格去实施惩罚。没有人可以强迫他们去宽恕,即便这些受害者想要把同等的痛苦还给加害者,也是天经地义的。
以眼还眼固然会让所有人变成瞎子,可若是不采取报复,那么世上便总要多了不少平白无故地失明的可怜人。
“他们都应该死。”麦克尼尔咳嗽了两下,“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惜的是,这些应当受到惩处的罪犯中,不仅有被利益蛊惑的败类,更有一些真正的可怜人……唉,真正能够让最普通的公民们自发地敌视毒贩子而非因种种生存上的理由去被迫协同犯罪的,不是更严厉的镇压措施,而是要让他们能每天都吃得起羊脂布丁、蔓越莓派、蛤蜊蛋糕、奶酪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