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1:合流(8)(2 / 2)
“真是倒霉。”其中一名警卫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弄得十分烦躁,“……你们进去吧。”
“发生什么了?”同样因为两个老板都在后面酣睡而惊讶的雇员不想叫醒他们,“是新的火灾吗?”
“不,听说是造纸厂因为拖欠工资而被包围了……码头那边也有险情。”
就在雇员思考着如果麦克尼尔和博尚到了桑松教授面前时还在睡觉又该怎么办的时候,心事重重地走在去给学生上课的路上的桑松教授接到了伯顿的电话。
“您好,桑松教授,我是彼得·伯顿。”伯顿把擦桌子的毛巾丢给旁边的雇员,自己钻进了小房间里,免得他们的通话被其他人听见,“从我们到马尼拉之后,您帮了我们这么多——麦克尼尔打算请您和我们一起吃一顿饭,他到中午的时候会在隔壁的吕宋理工大学等着您。”
“……为什么不来我们这边?”桑松教授一头雾水。
“怕被打啊。”伯顿半真半假地用一副又惊又怒的口吻说道。
“唉,太不像话了。”桑松教授立即明白了伯顿的担忧,“好吧,去那里的路程还不算远。”
他结束了通话,心里仍然惦记着那些学生。学者不仅要钻研学术,更要负责教育出新一代青年,让时代的潮流不断地向前推进。这是桑松的意愿,而他现在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以立场的名义无视真相或是以寻找真相的名义罔顾立场的人太多了,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学者们尚且能够暂时保持中立,而所有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专家们都逃不过被迫表态或是主动表态的命运。
东盟历经了几十年的战乱,它并不是全世界唯一还在战火中挣扎的国度。从日趋碎片化的世界中建立一个庞大的新人造国家,这是桑松不敢设想的壮举。他们的先辈做到了这一点,而他们必须守住先辈的遗产:既要有强大的力量来保卫公民免受外敌的威胁,又要有不断革新的动力让公民避免成为借强力之名行利己之实的野心家、无能之辈的受害者,而二者之间又很难达成平衡。
教书育人的日子里,他不断地被打败,又不断地爬起来,始终未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的学生们要么只赞同一种想法,要么又只赞同另一种。这不是他的意愿,也不是古国一教授的遗志。
刺耳的警报声从天边传来。
哼着小曲把经过了重重筛查之后的货车开进了吕宋中央大学的雇员遗憾地从路过的学生们那里得知,桑松教授去隔壁的吕宋理工大学找他的朋友了。尽管他非常想要把两名还在大睡不醒的老板叫起来,一种愧疚感让他忍住了这种冲动。非亚洲人在这片土地上谋生是相当艰难的,不仅兴亚会看不起他们,纵使许多和兴亚会为敌的组织也不想让非亚洲人——尤其是白人——再次来到这里作威作福。许多逃到东盟的白人被迫藏身于贫民窟。
比如同样在贫民窟附近驻扎的俄人正信联盟。
刚过中午十二点没多久,尽心尽力地为老板工作的雇员又在经过一系列警卫的检查过后把货车开到了隔壁的吕宋理工大学。不过,这一次的筛查严格了许多,据说是因为血盟团民兵正在采取激进暴力手段从他们的控制区排除其他民兵组织和市政机构的人员。此外,发生在港口的事故警报和随之出现在市区各地的不明身份士兵也让警卫们绷紧了神经。
突破了重重险阻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附近的雇员远远地看到桑松教授坐在一棵大树下方的椅子上乘凉,便把货车停在路边,自己走下车喊着桑松教授的名字。
“看来他们来了。”桑松教授关上了平板电脑上的文档,“跟这些每天只是填饱肚子就已经耗尽了精力的人多打交道,不会是什么坏事。”
雇员略带歉意地对桑松教授说,他的老板们由于劳累过度,仍然在货车车厢里睡觉。桑松听了这番描述,愈发地感到奇怪,于是要求雇员把车厢打开。映入他们眼中的两名躺在各自的箱子上发出如雷鼾声的青年顿时让桑松愣住了。
“……看得出来,他们确实很累。”桑松教授尴尬地自言自语着。
就在这一瞬间,刺耳的尖锐噪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桑松教授和倒霉的雇员的耳朵。僵直地躺在大箱子上的麦克尼尔惊坐而起,连带着把旁边的博尚也叫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地把粘在胸口的振动装置关掉,这才和博尚一起跳出车厢。
“桑松教授,您好!”博尚出于礼貌,决定先开口说明他们的来意,“对于我们用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和您见面这件事,本人深表遗憾——”
“喂,别去想它!”麦克尼尔压低声音,“……我们什么都别做。”
尽管麦克尼尔在进入吕宋理工大学之前已经详细地调查了附近的建筑布局,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来这里,望着兼具西班牙式建筑风格和现代标准化建筑样式气息的教学楼、研究设施,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两人的语无伦次都被桑松看在眼里,这在这位学者的眼中反而成为了可怜的体力劳动者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的明证。
“你们的心思,我大概了解了。”桑松教授叹了一口气,摘下了眼镜。平日不戴眼镜的桑松教授,有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睛时刻关注着他身旁的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试图从中发掘出用于补充他的理论和信仰的依据。
“不,其实……”麦克尼尔的视线躲躲闪闪,他试图从路过的人群中寻找看起来像岛田真司的身影。
“我了解——我很了解!”桑松教授打断了他的辩解,“被战争折磨得失去了生存能力的士兵想要回归正常生活却受到排挤、最终陷入了恶性循环,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发生。受害者之间不应该互相敌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东盟是亚洲人的东盟,但也是一切想要回归和平生活的公民的东盟……看到你们愿意抛下作为雇佣兵的身份、来到马尼拉定居却遭受这种待遇,我非常心痛。这让我们一直以来信奉的价值观为之蒙羞。”
博尚猛然间看到不远处有个形单影只、佝偻着腰且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步履迟缓地在隔着人潮十几米远的地方走过,连忙用肩膀撞了麦克尼尔一下。麦克尼尔心领神会,他悄悄地把双手背到身后,又一次开启了专门用于把他和伯顿叫醒的强效闹钟。刺耳的噪音不仅把桑松教授又吓了一跳(连眼镜都掉在了地上,甚至让附近路过的所有学生和教职人员都纷纷投来了恼火的目光。
那青年男子的脚步停下了,他微微转身直视着手忙脚乱地把闹钟信号关掉的麦克尼尔,谨慎地伸出左手扶着眼镜,像是要确认些什么。不一会,他挺直了腰,以一种胸前悬挂着诺贝尔奖奖章的气势走向乱作一团的众人,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抱歉,桑松教授。”博尚忙着道歉,“我们昨天只睡了半个小时——”
“桑松教授,您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们这里拜访了?”
心疼地擦着眼镜的桑松教授抬起头,发现那个同样戴着眼镜的青年以一种诡异的笑容注视着他。
“是岛田博士啊。”桑松草草地把眼镜戴了回去,“我和我新认识的朋友打算谈一谈什么时候去一起吃一顿饭。”
岛田——不,麦克尼尔现在能够百分之百地认定这就是岛田真司本人——挂着越来越显得瘆人的笑容,走近麦克尼尔,忽地回头向着桑松教授提议道:
“好主意,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也希望去参加你们的宴席……好久没见过来自吕宋岛以外的人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