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2:幻痛(15)(2 / 2)
在雷介绍老格兰杰的基本情况时,马尔科姆·格兰杰过去几年内的医疗检查结果信息也随之浮现在了安德烈斯·科纳身旁。最后两份报告是雷私自为老格兰杰进行了正在测试中的纳米机器人治疗后的结果,尽管上面的内容似乎和老格兰杰记忆里的有所出入。安德烈斯·科纳聘请的其他医学专家和生物专家会确认这些报告的真假,但那些人没有能力介入雷的研究工作中,因而雷的态度几乎就决定了外界所能获得的一切信息。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雷用了三寸不烂之舌努力说服安德烈斯·科纳接受自己的结论,即纳米机器人疗法能够从基因层面上预防人体发生的任何病变。这样的结论过于惊世骇俗,不过任何对人类的医学有所期待的人都该为此欢欣鼓舞——当年证实aids确实可以被完全治愈后,先前的怀疑和猜忌顿时烟消云散了。
问题在于,老格兰杰不久前还刚刚听雷承认纳米机器人疗法不能修复基因层面的缺陷,但他更不能在这时说实话,就算安德烈斯·科纳突然问起也不能。当他这位巧舌如簧得堪比一流保险推销员的朋友热情地向安德烈斯·科纳展现那个能够令生命绽放出更多可能性的未来时,马尔科姆·格兰杰则在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亿万富翁,竭力地想要从这副躯体的形象上找到些许属于飞行员的特征。
……很可惜,他没有找到。
“……当然,这些也在我们的考虑之中。”自始至终,雷满面春风地招架着来自安德烈斯·科纳的一切质疑。每个亿万富翁都想要拥有更长的生命,有时他们甚至会寄希望于神秘主义来帮助他们摆脱困境,而失败案例早在上流社会之中成为了众人的笑柄。“刚才我提到的定期检查,主要是为了确保纳米机器人正常工作。受限于目前的技术,仍然不能延长检查的周期,不然无法保证效果。”
“经常接受体检本来就是必要的。”安德烈斯·科纳把视线转向了保持沉默的老格兰杰,“格兰杰先生,您又有何感受呢?”
“感觉有点……寂寞。”老格兰杰答非所问,“我们进入城堡之后还没有看到除了您之外的第二个人。”
“……他刚进行过治疗,头脑可能不太清醒。”雷连忙替老格兰杰打圆场,“当时我们赶时间,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你们两个,从进了这间屋子之后,眼睛一直在看我的脑袋。”安德烈斯·科纳并不是瞎子,他当然明白两人为何会在刚进门时惊愕得手足无措,“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骗子?出现在电视节目里的我、公司和基金会宣传片里的我、视频通话里的我,和眼前这个我,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雷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交叉起来,脸上冒出了冷汗。这明显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得罪客户是下策中的下策,是根本不该发生的。木已成舟,反悔也晚了,天知道老格兰杰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不,我想这对于有能力修饰自身形象的人来说是很普遍的事。”马尔科姆·格兰杰放松了身体的筋骨,以随意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我在月球的同事,还有部分到危险辐射区工作的同事,并不像我这么幸运。到他们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我去看望他们。头发迟早会发白,牙齿迟早得掉光,再健美的躯体最后也会成为长满尸斑的烂肉。对死亡的恐惧贯穿我们的一生,可悲的是在这个时代还有更多人连缓慢地等待这个下场的机会都没有。”
秃顶的中年男子离开沙发,向着老格兰杰走来。他每向前走一步,腿部的机械装置就发出刺耳的响声,弄得雷坐立不安。
“你很诚实,格兰杰先生。”
“在随时都会死的地方,花言巧语救不了任何人。”
“听说你刚到月球基地就提出了更高效地管理分配资源的方案,这件事在知情人嘴里是个笑话……他们都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不自量力才会在工作的第一天就想要改变一切。”安德烈斯·科纳站在老格兰杰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的胆量不小嘛。”
“生命是短暂的,在低效的生活中浪费生命就等于自杀。”马尔科姆·格兰杰说这些话时没有丝毫犹豫,“其实我很赞同您在这座城堡中主张的生活方式……以最高效的方式完成工作,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用于更有意义的事业。”
雷紧张到了极点,他开始担心自己和老格兰杰会在科纳家族的地盘人间蒸发了。然而,过了片刻,安德烈斯·科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没有露出怒容。相反,比电视节目里的形象还要矮小些甚至开始驼背的中年人向着屋门走去,边走边说:
“我的飞行员刚才和我说,你好像有些瞧不起他们。今天你们难得能来一次,我们一起乘飞机再到附近把这片山林认真游览一次,就由格兰杰先生当驾驶员吧。”
这天下午,站岗的保镖们议论纷纷,都说自己的老板已经很久没开飞机四处游玩了。无拘无束地驾驶着飞机的老格兰杰轻松得很,在自家的山庄充当观光客的安德烈斯·科纳看上去也很快活,只有提心吊胆的雷闷闷不乐。别开生面的飞机自驾游结束后,下了飞机的雷吐得几乎不省人事,他很快就被等候在一旁的保镖搀扶走了。
一波三折的洽谈持续到了傍晚才结束,赶着要去世界另一头开会的安德烈斯·科纳临走前郑重其事地对两人说,旨在战胜人类的一切恐惧——饥饿、疾病、战乱——的事业还需要其他相关领域专家的加入,但纳米机器人疗法的大规模人体实验工作可以早些开始。
“我几乎以为我们要去参观太平洋了。”返回的路上,雷依旧心有余悸,“……那不是我们商量好的流程的一部分。”
“这也是我临时决定的。”老格兰杰承认,他是在参观了城堡内部部分结构又见到了安德烈斯·科纳本人的真实形象后才临时起意更改计划的,“他不让其他人接近他,形象反差又这么大,可以想象到他对自身的衰老有多么痛恨和无力。我们越强调能让他永葆青春,搞不好越会让他产生反感情绪。”
“所以您就武断地认为一个被谎言包裹着、自身也惯于制造谎言的家伙会偶尔喜欢听点真话,这太冒险了。”雷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子从郊区返回,他需要为最后一段路负责,“平衡他们的利益需求和情感需求并不容易,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毁掉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
雷说得对,而且在绝大部分场合都是正确的。依靠利益纽带比个人信誉尤其是靠不住的个人关系更稳定些,而且即便对方返回也不必担心己方承受二次伤害。但是,见证着gdi崛起的老格兰杰并不认为完全依靠利益就能完成一项宏大的计划,这和略微调整指挥体系或是后勤管理系统之类的技术工作无法相提并论。没有能够支持着人们在逆境中继续前进的动力和共识,只要局势稍有转变,簇拥而来的帮手立即就会四散奔逃。
现在,聚集在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周围的一群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在生命随时会伴随着新一轮核战争爆发而消逝的时代里选择将人生奉献给他们认为能够造福人类世界的事业。解决了能源危机,人类世界不见得就会因此而彻底和平下来,但日后因为能源危机而发生的冲突想必会大幅度减少。
又或者……
“其实他提议把纳米机器人医疗技术全面工业化的时候,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车子返回灯火通明的城市内时,雷逐渐放慢了速度,“我对辐射病的消息了解得多一些,所以我知道现在世界各地有许多被派去清理辐射区或是做辐射区监测工作的所谓志愿者其实是罪犯或是走投无路之下选择卖命还钱的贫民。这种情况还没有蔓延,因为它依旧会受到声讨,但……”
“不必证明没有危害,只要放出一个没有危害的消息,他们就可以突破目前的限制。”马尔科姆·格兰杰很快理解了雷的想法,“热门竞选纲领不是有什么把罪犯和垃圾人口流放火星吗?”
“就是成本高了点。”
“那倒没错。”
雷把车子开到了家门口,又说自己可以把车借给老格兰杰,只要对方记得到机场之后设定自动驾驶模式让这车回家就行。谢过了好意的马尔科姆·格兰杰打算把雷送进屋再离开,两人来到屋门前,雷拿出钥匙卡打开了屋门,而后伸手一拉,门后猛地爆发出一股热浪,猝不及防的二人被爆炸的气浪炸得沿不远处的窗子飞了出去、摔在草地上昏迷不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