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1 / 2)
乾清宫内,大臣们早已离去,张鹤龄也是已经离开,此间又好似恢复了平常模样。
再无外臣在此议事,伺候乾清宫的内侍宫女们,这方纷纷回了殿内。
一些人添火,一些人给皇帝换上了茶水、糕点,随后便散落在殿内四角随时等着皇帝的命令。
而陈准,则是在这些人敬畏和羡慕的目光中,回到皇帝身边,将御案之上的奏章奏本重新整理,伺候着皇帝朱佑樘批阅。
不过,此刻的他,显得稍有些魂不守舍,以致,刚一开始,便出了个岔子。
看着这一本先前已是有过批阅的奏本再次递在身前,朱佑樘眉头蹙了蹙,颇为不悦。
他一抬头向陈准看了过去,打眼看到的便是陈准那好似有些放空的眼神。
朱佑樘将奏本丢在了御案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陈准……”
“啊!奴婢该死!”
陈准下意识的拾起,便准备拿开,可皇帝沉声开口,顿时让他一个激灵。
他虽不明所以,但知道自个儿方才是走神了,他赶忙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膝盖触地,干脆的发出一声脆响,又连磕了几个头,连声请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唉!”
朱佑樘暗自摇头,轻叹了一声。
张长孺这小子,真就害人呢,说了一通之后,便直接走了。
好好的一个御前秉笔,平常也是用心、沉稳的一个人,便因几句话,一个也不知道真假的小故事,便被勾去了半个魂。
他倒是挺潇洒,还要朕来收拾。
不过,或许也该由朕来说道说道。
张鹤龄那个所谓的小故事,是给陈准听的,但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作为皇帝,行事之间,虽不能让人摸的太过清楚,很多时候更是要让人猜猜。
但或许是以往自个儿的性子让宫里的人多了几分刻板印象,故此,有些时候,也确实该给身边的人露些心扉。
念及此,朱佑樘索性将朱笔暂时搁下,淡声道:“起来回话吧!”
“奴婢该死,奴婢谢皇爷!”
陈准又是请罪谢恩之后,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
因为连连叩头,额头顶着一大块红印,冠帽都有些歪了。
也不知此时皇帝身边的碳火太热,还是方才吓得,大冷的天,他的脸颊都像是出了些汗。
几缕发丝因沾了汗水,散落的贴在了面颊两侧。
这般形象,看起来着实狼狈。
朱佑樘也不计较,他倒觉得,若是丝毫不显狼狈,那他这个皇帝真得好好反省一番了。
“陈准,寿宁伯方才的故事说的如何?”朱佑樘问道。
陈准顿了顿,便是恭声道:“回皇爷,奴婢就是那条狗……”
朱佑樘楞了楞,陈准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他想过陈准会回答不知,或是回答某某感悟云云,但没想到,陈准是这般直接的回了这么一句。
就是那条狗!
这般回话,好似觉悟太深,也太无节操和尊严了一些。
当然,一个内侍在皇帝跟前,谈不上尊严和节操。但说到底,如今的陈准,身份不算低了。
陈准已是宫里排在前列的大太监,出入乾清宫,陪驾奉天门,特别是那次清查内宫,又掌了内库之后,便是作为皇帝的他,也感觉到了陈准在宫里的威势提升。
朱佑樘当了太子十一年,当皇帝又是十一年,见识过宫里的黑暗和压抑,也见识过无数大大小小宫里人的起涨沉浮。
在朱佑樘的印象里,宫里的宦官,因残缺和早期的压抑之故,其心态,会随着地位的起涨沉浮,变的极快极明显。
有时,那些心态上的变化,甚至连他们自个儿都不曾发觉。
譬如,自称,宫里有掌印头衔的那些大太监,如今当着百官,当着宫女和小宦官们在场之时,称内臣而不称奴婢的很多。
当然,内臣、奴婢,皆是符合规矩和礼制的称呼,朱佑樘并不计较,甚至乐见其成。朱佑樘觉得,或许在外人面前,给这些太监们一些身份的认可,或许更有利于太监们行事。
但陈准,显然有些不同。
如陈准这般,一直自称奴婢不曾改变,当着如今乾清宫内大小宦官、宫女十数人之面,言语直白,请罪狼狈之人,可谓极少极少。
朱佑樘太明白其中的道道了,宫内是个大染缸,若是今日御前一个狼狈,被皇帝责罚训斥,转头便可能在宫中传遍。
其后,无非是猜测、试探,捧高踩低。
可陈准全无矜持,这番心态,倒也不枉他一番器重。
不过,陈准此刻,当是有几分迷茫和忐忑吧。
朱佑樘淡淡笑道:“将之前寿宁伯与你私下的话,尽数向朕复述一遍……”
“奴婢遵旨!”
陈准恭敬应是,随后便将方才张鹤龄和他说的话,尽数回了一遍。
朱佑樘听着复述,哑然一笑。
陈准的复述并未添油加醋,也未曾掺杂自身的分析、理解,全盘皆是原话。故此,便越发让朱佑樘听出张鹤龄之言的真意。
最后陈准相问,张鹤龄反问,其意更是不言自明。
无非就是说陈准怯弱了,也少了几分身为皇帝身边人的担当和魄力。至于这担当和魄力是对是错,便是他这个皇帝来判断了。
长孺这小子,胆子可真够大的呢。
结合了张鹤龄之后说的故事,张鹤龄显然是将他的意志,挥洒的淋漓尽致了。也给朱佑樘带来了一些思索。
朱佑樘心下不由联想,若是当时事态真就照着张鹤龄之意演变,那他会如何处置?
朱佑樘觉得,他心中有了答案。
“陈准,快几步往宫外的路上追一追,看能不能追着寿宁伯,若是追着了,便替朕告寿宁伯一声,他讲的那个往日故事,朕听的感觉有点意思,日后若是有暇,便多讲讲。
朕的宫里很大,可是朕的家人很少,若养几条可作陪伴,亦可做看家护院的狗,倒也不差……
不过,朕可不会如他一般极端,能看家护院的,朕会好生养着,便是不能了,总也不至于直接打杀了,无非散养他处,给个吃食罢了,又能值当甚么……
去吧,将朕的话带给他……”
“奴婢遵旨!”
陈准心中一动,恭敬应是,便待退出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