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谣言倒逼真相(1 / 2)
魏忠贤这一问可谓是居心叵测,倘或皇帝答“抓”,那他定会想方设法地将抓捕传谣者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孙承宗百口莫辩,越描越黑,倘或皇帝答“不抓”,那将来流言蜚语漫天飞之时,东厂可不为此事负责。
李永贞看向皇帝,皇帝手中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忠贤啊,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比东林党棋差一着的缘故了,因为你就是不相信‘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咳!朕的意思是说啊,你不懂得利用舆论的力量,这就不如东林党高明,所以你向朕要了七万两银子给家乡修缮一下城池,就被骂作董卓了,东林党在辽东不清不楚地花了朝廷一千多万两银子,照样大把的人体谅他们委屈不容易,夸他们是公忠体国,这就是你不相信舆论力量的结果,你得好好地自我反思一下。”
魏忠贤见皇帝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明确答案,再接再励地追问道,“奴婢着实不解皇爷深意,还请皇爷明示。”
朱由校伸过手,慢悠悠地拿起了一把锤子,“朕举个例子啊,就说这李三才罢,神宗皇帝当年增设矿税的时候,你知道李三才是如何直言奏呈的吗?‘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皇上爱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欲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秕升斗之储?皇上欲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试观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乱者哉’,真是如挞如鞭啊,昔年海瑞骂世宗皇帝也不过如此,但是李三才的官声却比海瑞要好,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李三才与东林党的首创者顾宪成交好,顾宪成人虽在野,却一直利用东林书院操纵舆论,世人见推毂李三才的都是东林党中的一时名臣,便也以李三才为贤臣了。”
“万历三十八年时,内阁缺人,科道建议让李三才入阁补缺,东林党和浙党便由此针锋相对,工部郎中邵辅忠弹劾李三才‘大奸似忠,大诈似直’,罗列其‘贪、伪、险、横’四大罪状,接着,部官御史纷纷上疏,或誉或毁,或劾或救,聚讼交章,汹涌不息,你知道李三才是如何应对的吗?他让顾宪成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内阁首辅叶向高,另一封寄给吏部尚书孙丕扬,并将这两封信的内容另外誊抄了一份,寄给了御史吴亮,吴亮因与李三才相交甚笃,便将顾宪成的这两封信附入了‘邸报’,将李三才反对神宗皇帝派遣矿盐税使搜括百姓,上疏极言矿税之害的谏言公之于众,致使朝野大哗,成功将李三才是否入阁的争论引向了全国,忠贤啊,倘或你有李三才操纵舆论的一半本事,你早就是人如其名了。”
魏忠贤一下子明白了,“奴婢懂了,皇爷表面上是驳了李懋芳的奏疏,其实是想将李懋芳的奏疏公布于天下,万历年间,百姓苦于矿税,因此对李三才反对矿税之论交口称赞,而如今呢,皇爷为充辽饷而重开商税,那么但凡是要交税的升斗小民,便一定会对辽饷的花费去向议论纷纷。”
朱由校用手中的锤子往凿柄上锤去,这是晚明木匠惯用的一种“打眼”技巧,左手握凿,右手持锤,凿子两边晃动,就能把木屑从孔中剔出来,“不错,这就叫舆论,当年李三才用此方法希求入阁,神宗皇帝只能不管不问,缄默以对,既不批准李三才入阁,也不答复对李三才的弹劾奏疏,最后李三才连上十五封奏疏请辞乞休,神宗皇帝仍是不理不睬,使得他只得不声不响地自行挂冠而去,朕虽恨东林党屡屡以舆情操纵国之名器,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时候,用‘谣言倒逼真相’这一招,确实好用。”
魏忠贤赶忙道,“难怪皇爷在天启三年就削了李三才的官籍,去年又让奴婢烧毁了东林书院,既然皇爷发了话,那奴婢便交代下去,往后在民间遇见议论辽饷的,一律不抓不问,皇爷以为可好?”
朱由校放下锤子,挥了挥手道,“你看着办罢,嗳!你们都说小民无知,朕却不以为意,老百姓对政治冷感,也不在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是忠是奸,这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手中没有权力,即使知道了其中的是非黑白,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可即便如此,一旦当他们遇到切乎自身利益之事,也一定会尽力为自己发声,所以当年海瑞去世的时候,才会出现南京城万人送葬的场面,‘物不平则鸣’嘛,百姓又不是牛马猪狗,不要总是刚听民间议论了几句时政,就说他们是在传谣造谣,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李三才当年能让百姓都站在他那一边,除了矿税确实盘剥太狠之外,就是因为在这之前,内廷总是一味堵塞言路,使得李三才为民请愿的奏疏上不了邸报,所以后来邸报上出现与先前官方渠道截然不同的言论时,立刻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李三才可恶归可恶,但这种现象还是值得深思的嘛,要朕说呢,这朝廷的赋税,既取之于民,自然也应用之于民,百姓的确比朕更有权知道赋税的去向,那朕又何必藏着掖着呢?让百姓监督朝堂诸公,朕也能做到。”
魏忠贤从善如流地道,“皇爷真是天纵英明,这世上的事,果真没一件是皇爷解决不了的。”
朱由校摇头笑笑,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这袁崇焕不是辽东按察使吗?他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怎么不为自己上奏表功啊?”
王体乾搁下朱笔,回道,“是有一封,不过是乞请终制的,奴婢正要跟皇爷提呢,想来皇爷也该是驳回去的。”
朱由校赞同道,“当然是该驳回去了,虽说袁崇焕的那三年孝期还没过,这仗一打完,他再请终制也是情有可原,但朝廷有命,他合该移孝作忠,为朕分忧,这样罢,为嘉奖他的一片忠心,朕给他升官,他如今是正三品辽东按察使,朕再给他加一个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的头衔,并专理军务,你们说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