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人生的罗生门(四)(2 / 2)
谈什么世间安得两全法,可后头紧接的那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好像也只是在挣扎万端之后,无奈强加的一句托词。
“咚~咚~咚~”
佛寺里传来的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男人抬头望着山顶古刹,抬步向上。
兴许是十一刚过的缘故,诠灵寺香客不多,王妈与胡叔两人去了观音殿上香,而贺天然找了个借口,抽身独自来到了地藏殿。
地藏殿前门庭冷落,久经风霜的青瓦与褪色的褐黄墙壁映衬着半山的秋,贺天然刚一走到这里,一股寺庙中独有的香火气息就涌入了他的鼻腔,他站在殿外朝里望去,只见殿中除了一尊威严地藏端坐中央便再无他物,他又环顾四周,只余一个小和尚在外清扫着庭前满地山叶。
贺天然踌躇片刻,随后踱步上前,问道:
“小师傅,请问地藏殿的法师在不在?”
小和尚闻言,手上停止动作,他扭过头瞧向贺天然,只见对方右手裹着纱布挂在胸前,容貌有几分熟悉,他想了想,双手合十说道:
“施主,你是不是从前问过小僧这个问题啊?”
贺天然一愣,旋即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暑假,确实也在这里遇见过一个小和尚,只是容貌长相已是模糊不清了。
他不确定道:“应该是吧,我前不久确实来过一次。”
“施主可姓贺?”
“没错。”
小和尚开心道:“那就是了!”
山上山下,红尘中与尘世外,贺天然每天要见那么多陌生面孔,而小和尚一直待在寺庙里修行,能记得一个特地前来地藏殿的香客也是理所当然。
“上次施主来过之后,师父归来告诫我,如果再遇见贺施主,就有一份东西转送给你,贺施主稍待。”
说着,小和尚放下笤帚,兴冲冲地跑进佛殿之中,贺天然愣在原地不明所以,不过不出一会工夫,小和尚又再次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递给了他。
贺天然接过一看,是一本名为《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佛经,薄薄一本,封面崭新,看上去很少翻动的样子,实在是无甚特别之处。
“法师给我的?”
“嗯!”小和尚郑重地点点头。
贺天然随意翻开佛经一页,忽然看见了这么一句话,突兀闯进了他的眼帘:
“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既然持了戒,便作修行人,贺天然想起温凉曾对自己言说过她所持的三戒,心中震荡。
眼下,贺天然所翻阅的经书内容,乃是《观众生业缘品第三》这么一节,此节详述了无间地狱的种种残酷景象与造业之人的悲惨下场,这字里行间所渗透而出的阴森可怖,让他不寒而栗,冷汗直流。
他不学佛,所以这些佛经里的字句没有得到过经释意,他就只能从字面含义去理解,不敢妄自揣测得太深,他继续往后翻,忽然有两页纸扉从佛经中脱离,轻轻飘落在地。
这两页薄纸,早前应是特意夹在佛经之中的,贺天然蹲下身拾起,发现原来是两张经过裁剪后的剪报。
报纸上的内容清晰可见,第一张剪报是一则娱乐新闻——
“由青年导演○○所编剧执导的电影作品《我有所思在远道》近日荣获本届坎城国际电影节金棕榈最佳影片!
影片讲述了高考前夕,被一场校园霸凌改变命运的少年,如何在晦暗无光的道路上寻求救赎并得以蜕变的故事。
该片根据导演少年时期真实经历改编,在题材上另辟蹊径,不是以过来人的眼光回味青春的美好,而是直面青春的痛苦和无奈,把校园霸凌话题带入公众视野,在紧张的叙事节奏之下,电影试图在讲好故事的同时,努力引发观众的关注与思考。
而正是对现实生活的正面介入,使影片走出“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悲欢小格局,让青春题材电影拥有了一定分量的现实关怀……”
贺天然眉头紧锁,坎城国际电影节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与最顶尖的电影节之一,作为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他自然倍加关注,只是今年的电影节早已结束,获奖的电影作品中并无这么一部《我有所思在远道》啊!
如果是一部华语片获得了金棕榈,那么他们这些电影学子是要传疯了的,根本不可能没有印象才对……
而且这影片的导演姓名与获奖年月都被人刻意涂黑,莫非是恶作剧?
贺天然望着“我有所思在远道”那么一行电影名字,心中莫名感到熟悉,他想起自己在另一条时间线中,写过的那本名为《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小说,虽然这两句诗词出处不同,但是连起来却意外地合衬……
我有所思在远道,拣尽寒枝不肯栖。
贺天然摇摇头,他隐约察觉到这份剪报或许来自温凉一开始所说的那个元未来,可他现在也暂无具体头绪,只能将视线移到另一份报纸的内容上。
第二份报纸,刊登的是一则简短的民生新闻——
“近日,港城江南区某小区内,因与未来婆婆关系不恰,导致未婚儿媳服药自尽!
当救援人员闻讯赶到时,女子小青(化名已失去生命特征,至于导致小青作出这般举动的原因,根据知情人透露,由于其男友母亲指责小青学生时代作风问题与近日里某部大热电影的情节过于相似,两人从而引发了剧烈争吵,小青早先时候便已确诊为中度抑郁,与男友本定在下月举行婚礼,如今婆婆火上浇油,遂酿成一桩惨剧。”
报纸上这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让贺天然神魂皆散,脑中嗡嗡作响,他双目圆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更是微微颤抖。
“贺施主……师父还让口述转达给一句话……”
小和尚见贺天然的脸色骤变,神情悲怆至极,所以说话不免变得小心翼翼。
贺天然脑袋如同发锈了一般寸寸抬起,双目艰难地望向对方,嘴里已经吐不出一个字……
小和尚抿了抿嘴唇,咽了咽口水,双手合十说道:“他问施主……今夕,是何年?”
“什、什么?”
贺天然目光涣散,木讷回应。
“今夕是何年。”
小和尚重复了一句。
贺天然脑中一片混乱,从来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在现实生活里,他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他拿出手机想要确认年份,但那部因为打架而屏幕碎裂的手机,界面上只残缺地显示着月份与日期。
“……今天是十月十号,今年是……牛年。”
“施主贵庚?”
“……十八。”
“十八年前是哪一年?”
“……我、我是零零后。”
“是零一零二亦或是零三零四?是二一零零,或者是一九零零?”
贺天然嘴唇微张,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话都到了嘴边,可竟然是无论如何……都答不上来。
他想起来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今年具体是哪一年。
而年份的数字,在这个世界中,是没有任何细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