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厉(1 / 2)
听到苏厉的辩解,平原君道:“非也。昔秦之窥九鼎,入洛阳而观鼎,皆有觊觎之心。周之不抗也,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苏厉道:“诚如君言!”
平原君道:“卿四出合纵,为周乎,为赵乎?”
苏厉道:“为天下也。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秦倒行逆施,以刑罚治天下,钳天下之口,灭天下之业,隳天下之学,而一归于耕战。夫耕战,诚根本也。然草木非但根本,且枝叶,且花果,聚而成之。独根本之立,其可乎?更有上者,人心向善而背恶,好逸而恶劳。战伐杀伤,恶也;身耕南亩,劳也。此皆人心所厌弃者,而秦以为业,富与贵皆于耕战中求之。此虽导民于根本,而背天意,逆民心,非圣人之道也。天下皆苦秦,而不能抗,惟合纵乃能抗之。故合纵为周,亦为天下也。”
平原君道:“周之德,巍巍乎。今周地不满百,城不过二三。德之于我何有焉?”
苏厉道:“禹之时,天下执玉帛者万国;汤之时,有国数千;周封国八百。今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二,余则不闻矣!周禀天命,失德久,至今不衰;虽只百里之地,方之亶公时,犹之未弱也。但修德敬天,天命加时,焉知无再兴之时耶?德之所在,天下如水流归海,虽不言,而自大矣!”
平原君道:“非所论也。胜之所见,天下归于秦,岂修德耶?战胜攻取而已!今秦向赵,而赵不能敌,割地求和,以待时也。”
苏厉道:“赵割地于秦,秦益强而赵益弱,秦益向赵,而赵益不能敌也。不若献地于诸侯,连以为援,秦无得地之利,而赵收外援之实。失地一也,而所获异。孰为利弊,君其计之!昔臣献割城之计,赵民疲而惧,战而不能。今赵人复勇,粮足而兵坚,人人怀忿,家家愿战。此时割地,不亦愚乎!”
平原君道:“赵并无割地之事也,卿勿浪言!”
苏厉则不顾平原君的解释,继续自己的思路道:“赵献六城于秦,所惠不过一国,所利不过数月。而献诸诸侯,则天下诸侯莫不响应,所惠者六国,所利者万世也。”
平原君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换了话题道:“胜之入咸阳也,一累魏齐之丧,二累虞卿之失,罪莫大焉。将何以赎之?”
苏厉道:“夫魏齐之亡于赵也,本信陵君引秦而北之计也。”
不等苏厉说完,平原君即惊叫道:“宁有是事乎?何胜之不知耶?”
苏厉道:“须贾之入于咸阳,为秦相所辱。秦相,故魏人范雎也,使齐有罪,几为魏齐所折杀,更名张禄,以避其祸,隐于郑安平处。郑安平令于管,张禄之谋也。其谋泄,为魏相所知,欲索之,乃因秦使王稽而亡于秦。——王稽因此功,得为河东守,三年不上计!秦乃令魏献仇人魏齐,乃与之媾。须贾归,而魏齐亡矣!夫魏齐,魏先王之臣,而佐魏王兄弟。兄弟不相能,赖魏齐胶合其间。魏齐之亡也,魏无新相,信陵君掌其政,临临乎于魏王之上也。而令魏齐奔赵,是令秦引兵向赵,一举而二得:既侵夺其兄,复避秦兵势!”
平原君道:“赵与魏,兄弟也。魏齐势穷来投,义也!而客独以诈谋,不亦远乎?”
苏厉道:“夫事之所施,未必如当事者所意,而常在意表。此智者所以劳,而愚者所以惑也。魏齐之奔赵也,于彼在访故,在君为义举,在魏为避祸:此皆事者所意也。然信陵君遂临于魏王之上,而秦遂移兵锋于邯郸,此意表也,而势所必然也。非妄言也。”
平原君不想深入讨论这事,问道:“魏齐之亡也,胜当何以赎之?”
苏厉道:“魏齐移祸于赵,死固当也,又何赎之?免死十年,不亦得乎!”
苏厉的评论把平原君搞得不会了,他问道:“先生尝言赵杀魏齐,示弱于天下,今言无所赎,何言之相反也!”
苏厉道:“臣之所言者,赵不当杀魏齐以媾于秦也,非以杀魏齐为不当也。昔魏齐之入于赵也,赵即谢之,则无今日之事。”
平原君终于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虞卿弃官而保魏齐,义耶,惑耶?”
苏厉道:“非义亦非惑也。魏齐势穷,奔虞卿。赵义不应杀魏齐,而虞卿度其终不能说赵王,乃保魏齐出奔,智也。魏齐,魏贵公子,骄奢淫逸,钟鸣鼎食,猝遇风霜,食皆粗砺,遂不能耐,以至病困。求援不得,绝望而亡。——此亦虞卿意表也!虞卿所谋不成,魏齐已亡,赵弱已示,义不再入邯郸,乃隐于大梁,不复仕也!”
平原君道:“午间,虞卿奉信陵君使而见胜,言合纵之事。其可信乎,亦大言乎?赵举纵议,信陵君其听乎?”
苏厉道:“赵魏合纵数矣。华阳之战,三晋合纵,一败之后,其议遂废。阏与之后,魏复议合纵,而长平之时,魏援不至,盖秦强而赵弱也。若赵能抗秦,登高一呼,天下谁不景从!若势弱力薄,虽兄弟父子不能相保也,岂盟国乎!”
不料平原君摇摇头道:“非也!信陵君重义守信,彼言相助,虽万难必不弃。非见利忘义之徒可与匹也。”
平原君的话也引起苏厉的注意,他于席间拜道:“诚然,君之言也!然赵若不守,纵信陵君举国来援,身死疆场,与事何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