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见自己(1 / 2)
昨夜杭州又下了雨,清晨笼了一层薄薄的雾,地面上还有一些积水滩,几只迟钝的蚊子贴着水坑表层低低飞行,时不时轻触着平静的水面,来回打转。
去往监狱的路上,肖格低着头尽力避开路人的目光。清晨时分,又下了雨,天空阴沉沉。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也没人会在意别人出行的目的,人们只专注看自己脚下的路砖有没有哪一格踩上去会溅一裤管泥巴。
肖格步履维艰又缓慢,每一步都在迟疑,每一步都在犹豫。
优优不催他,就安静的跟在他身旁。
他紧张,她陪着他。
高墙铁门,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电栅栏,张牙舞爪的把天空切割,破碎的地方灰暗,离得越近,压抑感直直的扑面不给任何缓冲的袭来。
肖格深吸了一口气。在路上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过去跟父亲一起经历过的美好,好像知道真相后倏然间对他的恨就再也建立不起来,悬浮在半空,没有支撑就无法再存在了。
落地后,爱与恨全变成愧疚和胆怯。
他不知道一会儿见到那个男人该说些什么,或者能说些什么。怎样的开场白能不像一记重拳生生的敲在冰凉的铁上。又或者干脆两个男人父子相认时会哭到泪失禁?忘记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忐忑,如上下滑走的小球,卡在他的血管里,蹭着管壁淤堵却不停留。
可当那个同名的苍老的老头儿出现在年轻英俊的儿子面前时,千型百状的预想齐齐破灭。双方都怔默呆滞了,麻木的对视了很久,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先开口。
太陌生了,陌生到像是平行宇宙两个空间里永不会相见的两和物种第一次碰面。双方都不是离开对方时拓印在心里的那个模样了,脑海中日常浮现出的印象和感觉,是抓不住的模糊和疏远。
身穿囚服,头上新长出的青青发茬中间夹杂着一些明晃晃的银白,男人后背微微后搂着,老年斑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他干瘪的皮肤,嵌进纹理里。眼袋下坠,苍老,苍老,苍老。
可当真的坐下后,肖格反倒是没有刚才预演的那种紧张感了,略带迟疑的沉声开口:“你是肖城郁?”
那中老年男子怔了一下,仿佛有扳机刚刚扣响在他耳前,振聋发聩。许久,那双苍老的眼睛才重新眨动,重重的点头,眼泪跟着下来,隔着玻璃颤抖着,“小……小格?真的是你吗?你都,长这么大了……”
肖格不自觉的眨眼,悄悄侧过目光,避开凝视,嗓子突然有点硬,仿若生生长出几根刺来,僵硬点头。
中老年男人苍老弯曲的手指隔着厚厚的玻璃轻轻抚摸朝思暮想的儿子现在俊美的脸庞,像是渴盼了十几年后欣赏什么稀有的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只悄悄流露出惊叹。
“我们小格都长这么俊了!好,好……你妈妈她……怎么告诉你了呢?我不是……哎……那她好吗?小迪呢?他长多高了?还像小时候那样贪睡吗……”男人轻轻的叹息,布满老茧的手挣扎着收回,粗糙的拭去脸上浑浊的泪水,低下头。
“你……在里面过得还好吗?”肖格舔着自己干燥的嘴唇,似乎是有一块皮肤无论怎么舔都依然干燥,他就一遍一遍的重复动作。
“我……挺好的,咳咳……还有还有824天我就可以……出去……”男人抬头眸色浑浊中闪过一丝短暂的光亮,又蓦然消失,“你不要恨爸……恨我,也别恨你舅舅……别怪你妈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妈还有小迪,是我对不起你们……”
监狱里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警长走过来,提醒他们探监时间到了。男人不舍的嘴唇干瘪蠕动着,欲言又止,双手还带着沉重的手铐,手腕的地方有深深的痕迹,起身缓慢,一步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