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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只身横对千夫指(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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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听了心想认错不仅可以免除一死,还可救了黛妹,但他生性桀骜,自认为所作所为虽有触时忌,却无一件伤天害理之事,要他低头认错,错在哪里?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虽可假装认错,暂保无虞,但日后仍要与白莲教之人相往来,不免沦为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少冲想到这里,笑道:“要我少冲认错,还不如杀了我。”

站在少冲近身的数人闻言不禁大怒,心想:“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手中家伙便向少冲招呼而来。

少冲双目虽不能视物,但具天眼神通,耳力也甚是敏锐,方圆数丈内有何兵器,在何方位如同张眼所视,看得一清二楚。立觉上中下三个方位有剑、枪、钩递来。他束手就擒,却不等于坐以待毙,见他们动了杀机,急忙一个闪身,旋风般转到圈外。

出手三人乃泰山派的归岩、凤凰城主诸仲卿、华山派“铁划银钩”韦向天。三人均未料到少冲被蒙了双眼仍然避得开这雷霆之击,一时间三件兵器击空,险些伤了自己人,连少冲如何闪避,闪到了何处也没看清,不由得大是慌张。

少冲这时要杀三人正是良机,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不伤五宗十三派一条人命,因此闪到圈外便凝身不动。

离他立身不远的数名大汉哪容他喘息,刀枪棍棒齐施。少冲还是以绝妙身法闪避。如此带动场上群雄不断加入战团。

少冲身怀“鹤云纵”的轻功,施展“流星惊鸿步法”及“狗追神行步法”,来如疾风,去似流星;翩若惊鸿,矫似游龙,在场上数十人的刀阵剑林中穿插游走。

高处焦尾琴琴音响起,与天魔琴一个高亢,一个清冷,密密匝匝,两相交错,似乎在交战一般,斗得不可开交。渐至高处,天魔琴一阵急音,犹如天河倒泻,万马齐奔之势,闻者大感烦恶,跟着焦尾琴拔出一阵缓音,如春雨绵绵、和风习习,滋人心田,闻者精神为之一爽。

本来这次参与万仙大会的群雄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少冲武功虽高人一筹,但如何挡得住人多,久战之下难保一命,但他一来身具魔性,尤其狂怒之下威力猛增,又兼内功深厚,精通音律,琴音反助他激荡体内潜力,在周身布起一道无形气墙,群雄的刀枪棍棒都难伤他分毫。

这阵高潮过后,两人都弹出了细不可闻的低音,一个琴音似在浅唱:“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孤寂苦闷之情尽溢琴外。一个琴音似在低吟:“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知弗谖。考檗在陆,硕人之轴,独寐独宿,永矢勿告……”仿佛在说,一个与世不容的人独处深山大泽,虽容色憔悴,仍志行高洁,永不改变。两个琴音竟一唱一和起来,如一见如故的两个人结为知交、促膝长谈,又如新婚燕尔的夫妇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两音行到高处戛然而止,犹如一根细物抛入天际,不可再见。群雄停了打斗,翘首以望,料想庄蔡二人分出了胜负。却见二人携手离岩,过了良久也不回来。

昆仑派中有人道:“代掌门莫不是被妖人害了?”镇元子道:“贫道去看看。”运起鹤云纵,几个起落上了山崖。

少冲也甚是心焦,一个是结义的大哥,一个是曾授过自己琴艺的“师兄”,二人争个你死我活,抑或同归于尽,自己都会难过,当下解除束缚,飞身上崖,跟在镇元子后面。群雄轻功大多不及他,平地上已然不是对手,谁敢上崖与他一较高低,是以未敢追击。只是担忧少冲对镇元子不利。

待少冲上了烂柯岩,但见危岩凌空,云雾缥缈,余音犹在,人已杳然。

镇元子走在前面,瞧见一块青石板上有字,念道:“正邪之争,原本误会;多所杀伤,甚属无谓。琴箫合奏,江湖隐退。”后面又有两排小字:“请诸位江湖同道代白吾派掌门,蔡邑决意退出江湖,与他人无尤。请少冲贤弟代为兄飞来峰一行,以全散人之谊。”两行小字字迹不同,看得出乃两人各自书写。

少冲见了字迹,不禁一呆,原来两位大哥“不打不两识”,琴音相谐,心意相通,竟然双双退隐了。

镇元子见了少冲,道:“少侠,你行事乖张,得罪了不少人,但贫道一直维护于你,你可知为何么?贫道不妨对你直言,并非你有恩于我武当,乃你身怀家师不传之功,贫道把对家师之情寄于你身,实难忍心见你身陷魔道而为正道唾弃,现你我二人立身这突岩之上,无隔墙之忧,你实话与贫道说来,你与魔教妖人是否真心结交?吴越楼头的血案究竟是不是你犯下的?”

少冲听了心中感动,差些说出受真机子差遣卧底白莲教的事来,终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抱拳道:“恐要让道长失望了,在下与白莲圣姬、风尘九异结交乃出自真心;在下为血魔所侵,时而颠狂,做过的事连自己也不记得,说不定还真是在下所为。”

镇元子叹息道:“既如此,贫道也救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了下了突岩,却并不回万仙楼,一直下山而去,想是不忍亲眼看到少冲死于乱刃之下。

少冲独立苍茫,内心感到一阵寂寞。但想到黛妹还在他们手中,不敢多作耽搁,飞身跃了下去。

五宗十三派的人跟着也得知庄、蔡二人相邀隐退之事,有的道:“倘若人人都似姓蔡的这般脱身事外,武林正义谁来主持?”有的道:“蔡先生莫不是中了妖人邪术?”也有的以为负琴先生胆小怕事,不敌妖人神威,索性一走了之。昆仑派的人都知他们这位代掌门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但怎么也想不通他会随魔教妖人而去。

少冲回到万仙楼下,群雄又将他围在当中。少冲道:“我少冲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求死前能见真机子道长一面。”

玄灵子道:“掌门师兄新任总门长,事务繁多,哪有工夫见你这妖人?何况召集万仙大会剿杀魔头也是掌门师兄所允。”

少冲一听心中凉了半截:“难道我做得太过,连真机子道长也不信任我了?”心灰意懒之下,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下,说道:“白莲花在哪里?我看着她安然离去,再自裁于诸位面前。”

涂一粟道:“想得倒美!白莲花残害我武林同道,一样的罪大恶极!”向玄灵子道:“道兄发下令来,将这两人一同铲除!”

群雄顿时举刀呐喊:“一同铲除!”

少冲瞥眼见到门楼东侧人群中数名女弟子押着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乱发遮面,血染裙裾,是美黛子无疑。担心五宗十三派的人情绪失控对她有所不利,当即腾空向门楼上纵去。

群雄见他欲强行救人,都高声呼喝,一时间各式暗器向他打来。少冲半空中几个转折,避开暗器来袭,一只脚已踏上门楼。顿时大刀长枪劈头盖脸砍刺而来。少冲此时已难退避,一声大吼,双掌齐出,刀枪都被他鼓荡而出的掌力震飞了出去。却也因反弹之力身子离开了门楼,下坠之时,伸手在墙石上一搭,迅即游墙而走。

楼上群雄一时看不见少冲,还道他掉下去的,不防他从另一个方向窜上楼来。少冲双掌齐挥,当者无不披靡。

玄灵子顿时慌神,报怨涂一粟道:“说好了以命换命,剿杀一个算一个,你却要一同铲除,现在由道兄你去铲除了!”

涂一粟也是一脸惶恐,自忖本领低微,上去也是送死,只是招呼门中弟子前去抵挡。

少冲冲到楼东时,已不见了美黛子,知他们将其转移,长手一伸,已擒住一人,点了他周身穴道,叫道:“在下不愿伤人,只要你们交出白莲花,他日再来向诸位领罪。”

被擒住那人正是泰山派的步皋,素闻魔教妖人杀人手段毒辣,往往痛不欲生,此刻被少冲生擒,恐惧万分,奋力一挣,竟然脱开少冲,连连后退,脚下被石栏一绊,仰面直从门楼坠了下去。他穴道被封,半空中无法动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坠入黄尘,血流了一地。

“泰山五大夫”同师学艺,情同手足,归岩等人见老五死得如此之惨,痛摧心肝,向少冲暴喝道:“杀了这妖人,为五弟报仇!”群情激愤,都向少冲猛攻而来。

少冲本无意杀步皋,却也害得他坠亡,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内心愧疚万分,竟忘了此时处身险地,归岩一剑刺来,顿时穿胸而过,跟着英离、乔昱的剑也削中他胳膊、后背。三人也不料少冲竟不闪避,一时都惊奇愣住。

少冲瞧着胸前流出的汩汩鲜血,体内血魔发动,不由得狂性大作,大掌一挥,泰山派三人齐被震飞了出去。跟着向五宗十三派的人直冲过去,这时他已杀红了眼,下手毫不留情。

群雄先前见他中剑,就算没伤及要害,武功也当大打折扣,先已松了口气,哪想到他血魔发作,武功反而更见威猛,更加邪乎。群雄心存惧念,谁也不敢撄其锋,少冲如摧枯拉朽,一路打将过去,直将门楼上的群雄打得落花流水,四散溃逃。终于看见角落里美黛子的身影,他急步上前搀扶,叫道:“黛妹!”

白莲花把头抬起,乱发间闪出刺人的寒芒,一双手已握着少冲胸前的剑奋力抽出。少冲顿时血流如注,眼前突然昏乱起来。白莲花跟着挥剑横削,竟是直指少冲咽喉。

原来此人根本不是白莲花,乃昆仑派佘云柏之女佘碧珠假扮。少冲一来没想到五宗十三派会使这阴招,二来见了白莲花的裙摆,先入为主,是以一直没有认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佘碧珠的剑尖将及少冲咽喉,突然一粒石子打来,把剑尖撞歪。一个黑衣蒙面人跃下屋檐,挟起少冲如飞而去。此人似在万仙偻的重檐歇山上潜伏已久,直到此时方才现身,群雄都阻挡不及,吆喝着追击妖人,那黑衣人和少冲却已不知去向了。

少冲好一阵子头晕目眩,觉得有人把自己救走,后来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处身一个山洞中,胸前裹了伤药。身边背向立着一人,开口道:“多谢恩公相救!”便欲起身行礼。

那人转过身来,此时未蒙面罩,认得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惊道:“道长,是你!”

真机子面色肃然,道:“少侠为了那妖女,险些连命都搭进去了,好在这一剑未伤及你要害,否则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你不了。”

少冲还是挣扎起来向真机子行了一礼,道:“道长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定当竭尽所能为道长效力。”

真机子面色稍和,扶着他道:“贫道真希望你是借那妖女混入魔教总坛,而不是真的日久生情?人魔殊途,正邪不两立,你若陷溺不深,应及早抽身。那白莲花是魔教圣姬,注定要献给万魔之祖为牺牲,你与她有染,不但不容于正道,连魔教的人也不会放过你,于你卧底有害无益。如今白莲教自生内乱,各处妖人回宫勤主,你已得到九散人信任,要进入闻香宫并不难。”

少冲称是,道:“道长不责怪我伤害五宗十三派的兄弟?”

真机子摇头道:“吴越楼血案,有说是陆鸿渐所为,有说是你所为,我盟下各派皆求我武当主持公道,贫道无奈,才允他们召集万仙大会。我名门正派一向做事光明正大,就算真是你做下的,他们也不该用卑劣手段诱骗你,围剿你,如此有损我名门正派声誉。”

少冲道:“道长如此说来,是相信非在下所为?”

真机子道:“让贫道先瞧瞧你体内之毒。”伸指搭脉,运气在少冲奇经八脉及十二经脉走了个遍,起初毫无影响,只得再加了一成功力,终于搜索到血魔的所在,乃藏在血海之中。

人有四海,乃髓海、血海、气海、水谷之海,皆为经脉内气血流经归纳之所。其中血海起于胞宫,伴足少阴经上行,为十二经之根本,三焦原气之所出。血海枯竭,则人无生气,命将休矣。血魔寄生血海之中,吸人之精血以壮自身,数月间状大了许多,以真机子如今功力还是无法将其驱除。

真机子不敢惊动血魔,施以至纯至柔的先天真气,进到血魔体内,摸索当日吴越楼头的情形,看见当时场面混乱,看不清到底谁对长青子四人下手,却给血魔发觉,连忙收回真气。好在他谨慎行事,反应及时,未予血魔反击之机。当下道:“吴越楼血案扑朔迷离,实难一时半会儿明了,眼下我盟正筹谋攻打闻香宫,只待将来少侠能给魔教致命一击,助我五宗十三派将闻香宫一举铲平,到时自能还少侠清白于天下。如若与之同流合污,便是自甘堕落,那就别怪贫道翻脸无情。”

又道:“贫道身有要事,不便久作淹留。”给少冲留了些干粮饮水,叮嘱少冲好好养伤,出到洞外,突然又转了回来,对着少冲语重心长的道:“你要明白,你身中血毒,眼下虽无性命之忧,或许有还助你功力大进,但魔障日大,他日不受管束,必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或如寄生之虫,将母体吸食已尽,自己也蜕变成他物而去。当世也只有我武当派的先天真气可助你解除血毒,不过还要假贫道以时日,修炼到三成功力方可施为。”说完这话,才告辞离开。

少冲被正派的人冤枉算计,尤其与结义大哥蔡邑决裂,还误伤了人命,心情差到极点,听了真机子的一番话起先还对他感激涕零,暗下决心与魔教妖人划清界限,不辜负道长的苦心栽培。没想到他最后这番话,暗示少冲若不听命于他,不但身败名裂,而且性命不保。真机子精明老练,恐怕早已看出自己不够用心,说不定此次万仙大会也是真机子故意安排,意在震慑警告。少冲向来喜欢自由,如此命操人手,听人摆布,实在很不舒服。何况要他与风尘九异历经患难,结成生死之交,要他出卖朋友,那是决计不会干的。倒不如一死了之,省得受血毒控制再去害人。但转念又放不下黛妹,终究贪生怕死,不禁自怨自艾:“少冲啊少冲,你立志想做师父那样的大侠,却贪恋男欢女爱,只顾儿女私情,到头来残害忠良,出卖朋友,成了过街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最后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真是窝囊透顶了!”

人生会有如此多的抉择,有时恰恰是非此即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每下一个决定,人生将走上不同的道路,并且很难原路返回。事态之演变不由人意,人生仿佛脱缰的野马,根本由不得人去选择。少冲当初答应真机子卧底白莲教,又答应协助萧遥,本意两不相帮,但事件之演变并未如他想象,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他最后想:“假如离开,去一个别人不认识的地方,便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之事了。”一念及此,浑身轻松了不少。挣起身子走到洞外,折了一根树枝作杖,拄着下山来。

路上却又踌躇:“此去何往?以何谋生?我真的可以放下江湖上的恩怨是非?尤其可以忘记美黛子么?”正行间,天空忽然下起一阵急雨。他本受伤虚弱,又神思恍忽,淋这一场雨,纵然体健如牛,也要病倒。

他神思不属,恍忽间有人把他扶入一间茅屋,给他换衣擦身,端药喂水。睁眼看去,眼前却白花花一片,晃来晃去一个白影,俨然便是白莲花。

少冲冲口叫道:“黛妹,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果然听见白莲花的声音道:“少冲君,你何苦为了我这不祥人,险些丢了性命?”少冲道:“我说过,无论刀山还是火海,我也陪着你去闯……”白莲花哽咽道:“你瞧你,病得如此重,还说大话。”少冲道:“我没事。名门正派的人不久便会找来,咱们收拾了快走。”白莲花道:“你别担心,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少冲再醒来时已能视物,卧身在一间破屋里,略略提气,自感身体好了许多。开口呼叫黛妹,却无人应。他起身到处寻找,也不见其踪影,屋后支起一个土灶,灶火已灭,瓦罐中尚有白烟。终于在桌上找到一张纸条,叠得方方正正,用药碗压着。

难道黛妹留书相别了?他急忙打开来看,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束秀发。他拿到鼻尖嗅了嗅,一股香气钻入鼻孔,正是黛妹留下的。

纸上有字,也是美黛子写给他的,见是:“少冲君,汝病将愈,我亦将去。年来发生了许多事,让我明白了人魔殊途,万难同行。我不想背叛魔神,受百虫噬体之苦,也不想再让你受我连累,甚至赔上性命,因此决意与你割发断爱。务必将这束头发就地埋了,不悔识荆,但愿相忘于江湖。保重勿念!”

他见发便已预感不好,见了字更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瘫软无力坐倒在地。

可以想见,黛妹割发之时费了多少勇气,下了多大决心?当初说过“君心如磐石,妾亦如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如今却先自动摇,或因这次万仙楼之事,他差点死于五宗十三派之手。

少冲才不会轻易放弃,他将这束秀发贴身放好,来日见着黛妹设法重修旧好。他心中早将黛妹当作自己的妻子,还要将这束秀发与自己的结在一起,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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