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出城.(2 / 2)
“不是,都是我的主意!”
“夷乘!你莫要将所有罪名揽到自己身上!”
“罪名?孙子英要将我封死在城内,这件事一直被遮遮掩掩蒙混过去,无人想要探其究竟。怎么?现在皇兄要替大将军来向我问鼎情急之下毁损监牢之罪了吗?”
“夷乘!你知道我不会不顾手足之情去帮着一个外人的!但皇兄也实在看不得你受人蒙蔽啊!”
“受谁蒙蔽?皇兄绕来绕去,目标不就是幼鸢吗?真是可笑!在我遭遇围困之时,唯有她在我身边真心相助,伴我逃出死局。如今,我俩经历苦难,好不容易将要修成正果,她反倒成为人人喊打的密探了?是谁害得我险些丧命异地?在我遭遇困境的时候你们在哪?”
夷乘的一番垂泪质问让夷吾也颇觉心虚,但他不会忘记今晚的目的,他尽量温言温语地提醒道。
“夷乘,你真的相信,父皇于阙城遭难之时忽然赐婚于你和监察史,还有夷心和那落辰公子,皆是因为被你们的真心相爱打动?”
“父皇自然是为了提振全城士气,借机与民同贺战果。”
“我的好弟弟,”夷吾几乎语重心长,“庆贺为何要同时赐婚四个人哪?你不觉得,父皇只是为了以此手法,留住监察史和落辰吗?”
“监察史和落辰本就在他身边,他为何要留?”
“我且问你,他们出城所带的亲随,你所谓的鬼方城狱卒,他们是不是在阙城开了一个赌坊?”
“是又如何?此事,幼鸢并未瞒我,我一早就知道。”
“他们护送了你们回阙城后,为何不离开?既然开了赌坊,已经另谋出路,即入商贾,便已脱离军涯,为何此次又以随从的名义跟着出征?”
“自然是为了报恩,感谢幼鸢曾救他们于水火。”
“弟弟啊弟弟,你还真是单纯哪!那么大的赌坊,他们说关就关了。只是为了陪主人走上这临时的一遭吗?我告诉你,他们压根就没打算回去!”
“皇兄,这些是别人的事情,回不回是他们的决定,与我们何干?你干嘛非要寻这些千丝万缕的细节在这针对幼鸢?虽未能如愿完成在阙城的大婚,但在我心中,我已将她娶了,我与她在出征那日便已皆为夫妻。她现在不是别人,不是监察史,她只是你的弟妹!”
夷吾看着这个痴心的傻弟弟,忍了又忍。秦幼鸢那晚在密室与他说的话犹在耳畔。“他,不是我所倾心之人。他虽贵为皇子,但我所要的,是与我心灵契合之人。”终究,他还是将说出此段话的冲动憋了回去。一是他确实不忍去伤害眼前这个痴心人,二是即便他说出来,恐怕已入疯魔般的夷乘也不会相信。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个曾给孙子英看过的精致小瓶。
“你可认得此物?”
夷乘刚要伸手接过,夷吾手一缩,“小心,不要乱碰。里面装的是,鸩酒。”
夷乘有些发呆,“鸩酒?”他岂会不知,鸩酒只有宫内才有。“你,你哪来的?”
“你仔细看这瓶身底部。”夷吾将瓶底展向夷乘。
其实,就算他不刻意展示,夷乘方才那心虚的一问,也已表明,他见到瓶子,便知道了它的由来。此时,他眼神有些躲闪。躲的不仅是那瓶子,更是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真相的诱惑,朝那瓶底看去。
毫不意外地,瓶底两个红艳的‘御赐’二字,仿佛正张牙舞爪地向他示威,惹得他赶紧将目光别向一旁。“父皇,这是?”
“没错,是父皇赐于我的。我今晚同你所说的一切,没有任何一句假话。父皇要我,在监察史和落辰之间,选择其一。”
闻言,夷乘惊恐抬头,“你撒谎!父皇明明是派他们来剿灭叛党的,且父皇宠爱他们二人,怎会如此?”
“夷乘,你都看到这个了,怎么还是如此天真!父皇的心思,我无从知晓。本来,我是不需要告诉你这些的,他二人,对我来说谁更容易得手,你心知肚明。你方才也说了,监察史是我弟妹,正因如此,我才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你带来,向你言明此事。到底选谁,由你来抉择吧!”
“皇兄!”夷乘除了这一喊还有些力气之外,整个身子似乎都要失去平衡。他不愿相信这一切,可夷吾也不像是在逗他。且那御赐的玩意,也不是夷吾能随随便便自己拿得出来。一半出身太医院的他,如何不知皇家秘药?尤其是,毒药。
其实,他嘴上不承认,夷吾早已说服了他。秦幼鸢的许多反常,他不是感知不到。父皇的突然赐婚,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不愿去多想。一如他在橞州遭遇的刺杀,虽他心中有疑,但也不愿过多去深究。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他自小便得母妃教导,稀里糊涂活着才好。
如今,面对自己心爱之人面临危险,他要如何做?他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她是普通百姓也好,安国密探也好,于他来说,她只是他心中每日最想见到,余生最想去呵护的女子。
让他抉择,他要如何抉择?夷吾将这么一个棘手的选择丢给他。明知他不可能选择让她去服毒,那么,便只剩一个选择,就是落辰。可她为了救落辰性命,甘愿自己赴死。若落辰因他的选择而死,将来,恐怕她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他。他要如何,才能稀里糊涂地混过这一关?
见他半天呆呆不再言语,夷吾问道,“夷乘,你,有没有想过,或者,有没有感觉到过,或许,监察史心中那良人,另有其人?”
夷乘再次猛地抬头,夷吾的这句话,直戳他的心窝。他再表面装糊涂,心中还是不甚明了,幼鸢对自己究竟是否有真心想嫁的情愫。她的若即若离,究竟是因为未嫁之前的羞涩,还是对他炽烈追求的故意躲闪。她心中,若有其他良人她与落辰,真的是兄妹吗?如今,连他也要开始怀疑。
秦幼鸢在车里,眼见夷乘跟着夷吾远去的背影,直到变成两团暗夜下的小黑球,她赶紧跳下马车,朝着落辰所在方位轻挥一下衣袖。
落辰如忽然受到北极吸引的南极磁石一般,瞬间飘至眼前。她就知道,不论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他的目光,始终都会落在她所在的方位。
她左右看了一看,“进车去说。”
“嗯!”
二人没有犹豫,利索地钻进车内。
“怎么样?你有计划吗?”
“从这里再走一百多里地,便有几座山。只要大军不入城,那几座山便是去往兖州的必经之地,我打算趁夜前去探路,待寻到合适的位置,再回来教徐向楠他们怎么逃走。卫军虽然人多,但在山里,他们一定施展不开手教。”
“可,如若山里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呢?”秦幼鸢还是有些担忧。
落辰没有出声,稍过了一会,淡淡吐出一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你不必担心我这里。夷乘就是我最好的保障,你先将他们带至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再回来寻我,一定不要着急。”
“嗯!知道。”
本来谈话已经结束,她却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暗夜里,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忽然被一双大手抓紧,接着,她的双手被捧起,捂在了一片触觉有些凉但却光滑的皮肤上。她差点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春潮涌动,那砰砰砰砰的节律,快得几乎要将她整个心脏跳到外面来。
她全身上下丝毫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便会收不住自己。可心中那一份关于表亲关系永远无解的执念,又跳出来去努力压制着浑身的躁动。
良久,她才从那已经被她的双手温热的光滑皮肤下,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她心中已经搞不清,这是一份什么样的爱抚。
直到听见外面有脚步靠近的声音,他才起身,顺溜地从马车内跳出。刚好迎上九皇子见到他后略为呆滞的脚步。
双方都迟疑了一下,落辰轻轻对二位皇子一个拱手,便迅速离去。他对别人,一向没有多余言语,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夷乘应是了解他这个性子的。偏偏今晚,却让他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的不快!似乎是发觉了弟弟胸口的起伏,夷吾颇有意味地拿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轻叹一声,也走开了。
秦幼鸢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刚才的那份燥热未消,整个脸上滚烫。明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明明知道是夷乘回来了,却犹豫着并不想过去打招呼。
夷乘就这样在马车旁站着,看着静静的马车。破天荒地,在离秦幼鸢不到五步的范围之内,他没有主动上前,而是转身走进了附近的营帐。
入夜,五万人的大营内,一片静悄悄。轮岗的军士们手持长矛,站得笔直。慢慢地,有一些开始低头,忽又抬头,又低头,不停与强烈相思的上下眼皮作最后的对抗。
一道黑影由营地上空倏地飞出,直接掠向大营前方,如芦苇荡中忽被惊起的沙鸥,瞬间跃起,飞向远方,再也不见。
天未破晓,宁静的大营上空,又一道影子飞回,如发现猎物的鱼鹰,速度极快地直直插入目的地,隐入大营内。
徐向楠的帐内似有微微躁动,但也只在一瞬转息后,便恢复了宁静。附近守卫的军士或许以为那个帐内有人晚上水喝太多,起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