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真相.(2 / 2)
“可那小太监身形纤瘦,他能将身形高大的夷修推下去吗?”
听了监察史的疑问,皇后赶紧催问道,“曲池可与你交代过他是如何下手的?”
夷玮傻呆呆地皱眉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比划。“他说他是准备伸手推的时候,没曾想脚下被何物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向夷修,便将夷修推了下去。”
“绊了一跤?”皇后和秦幼鸢四目相对,基本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也同时感受到来自背后凉飕飕的寒意。
玄清竟以同样的手法,曾参与过谋杀夷修!
秦幼鸢对着众人,将大皇子夷珠之死的过程又讲述了一遍。
想到自己冤死的皇长子,老皇帝的眼中滚落下两颗泪珠。这是茯苓之后,二十多年来,皇后第一次见到他流泪。
此时的皇后,心中竟觉得一丝温暖。原来,陛下的心中,是有皇子的。
听说曲池杀害夷修竟是遭人陷害,二皇子真是感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抽抽嗒嗒哭了起来。若不是因为这一陷害,他何必干出后面那么多蠢事。何必整日提心吊胆!
“别哭了!你继续讲!”皇后一声喝住儿子,她知道,陛下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如此哭泣。
被一声断喝,二皇子赶紧止住哭泣,继续讲下去。
“后来,曲池得知,他将夷修推下楼的事情被夷柄看到。担心夷柄告密,便用绳索勒死了夷柄,然后才来告知儿臣。儿臣担心此事牵连出夷修坠楼之事,便叫曲池赶紧回去将现场伪装成上吊自杀。”
老皇帝痛苦地紧闭双眼。他一闭上双眼,似乎,还能看到寿辰那日那个活泼努力的小胖子。
这些儿子,他表面对他们严厉,甚至凶狠。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也隐藏了对他们的一丝爱意。只不过,他不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长久以来,后宫和群臣与他一人的对抗,让他不得不收起所有的柔软,只得以最坚硬的一面示人。
夷玮见父皇紧闭双眼,不敢再讲下去,更不敢不讲。他看看母后,又看看监察史。却没人给他一点提示。
杀害最小最无辜的夷柄,确实让所有人的心中都感到了一丝愤怒。
“夷人,确实与我无关。然后,夷羌不愿意归还黄鸰,还将黄鸰杀了,所有羽毛送给飞鹄。儿臣觉得夷羌这样做,早晚要出事。不如,先将夷羌弄傻,叫他永远不能说出我们之间的秘密。于是,给了曲池一些能致幻的药,叫他下在夷羌屋中的茶碗内。然后,夷羌就,就疯了。那日母后亲自叫查宫人屋内,曲池担心被查到,当场服毒自尽。儿臣知道的,就这些了。”
二皇子讲完,跪着低下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等待着父皇的雷霆震怒。
“夷昌呢?与你无关?”
老皇帝忽然这样问出一句,问得皇后和秦幼鸢瞠目结舌。
“十四弟?他的死,与儿臣毫无关系啊!求父皇明鉴。”
“陛下!”秦幼鸢轻轻唤了一声,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老皇帝。心想,不是你自己承认自己杀的十四皇子嘛!
老皇帝缓缓摇头,“朕,没有杀过夷昌。”
顿了顿,老皇帝回忆道,“朕确实生起过杀夷昌之心。因为,他不是朕的儿子。但朕始终碍于孙子英和许妃娘家的关系,而未下定决心。玄清曾不止一次向朕建议,要朕杀了夷昌,以他为突破口。那日,朕,真的就叫闫荣英端着鸩酒去了。但,夷昌不是朕杀的。因为,闫荣英又端着鸩酒回来了。在他找到夷昌之前,夷昌已经在御花园后突发身亡了。”
“突破口是什么意思?”秦幼鸢贸然问了一句。
老皇帝不满地看向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番凄凉的演说,她竟然只抓住了这个细节。既然被这样问出来了,老皇帝干脆又看向皇后。
“皇后,该让朕知道了。事已至此,你那张网已经名存实亡了。任何争斗与抗衡,在城外的叛军包围下,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皇后紧张得口唇有些发抖。今日本是带着儿子来请罪的,却不曾想到,最后却是为难了自己。
秦幼鸢完全明白了老皇帝的话。
“娘娘,夫妻本就是一体的。强敌环伺下,草民身为一介平民,希望陛下与皇后能消除所有误会,甚至恩怨。携手共渡难关。”
她此时考虑的是,你们那点家事,赶紧趁机和解了吧!本就有外敌进攻,自己再不团结,若是陷入混战,又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听了秦幼鸢的劝告,皇后咬咬牙,说就说吧!也不知为什么,监察史虽只是个年轻的小丫头,自己竟似乎总是经不住她的劝慰。但在说之前,她总是要给自己儿子争取点什么的。
“求陛下先放过夷玮。”
老皇帝一挥手,“夷玮退下。”
“谢父皇恩准!”
二皇子说完这句,赶紧飞也似地逃离了御书房。
皇后见儿子得到无罪宽恕,心里轻松了许多。她了解皇帝的性子,若要给夷玮降罪,必会当下着人抓捕。既然答应放他回去,事后便不会再追究。
就着这份救赎儿子的恩情,她便将当年的真相讲出。
“当年,陛下一心宠爱茯苓,对整个后宫视而不见。陛下膝下只有夷珠一个皇儿,虽说江山也算后继有人,但唯一的皇子,总让群臣觉得不安。群臣不停向陛下谏言,可陛下始终置若罔闻。茯苓依着陛下圣宠,在后宫横行霸道,甚至气势驾凌与姐姐这个当时的皇后之上!”
“你胡说!茯苓不是这样的人!”老皇帝气得朝皇后瞪着眼。
“臣妾是否胡说,陛下将当年宫内几名妃子叫来,一一单独询问便可知晓。”
“你们全都早就串通好的,朕叫来询问又有何用!倘若茯苓如此,你们为何不早说?”
在老皇帝心中,茯苓一向是那么温柔,乖巧,懂事,怎会如皇后口中说的如此跋扈!
“这些都是陛下根本充耳不闻之事。当年群臣激愤,多少人向陛下谏言,陛下可曾听进去一句?老太学的儿子,因为谏言惹怒了陛下,不是被陛下亲令斩首了吗?还有谁敢再提半字?陛下心中,只信那茯苓,从未相信过别人一次!又叫大家如何向陛下告知实情?”
见夫妻二人即将吵起来,秦幼鸢赶紧上前劝架。
“御书房这一幕,恐怕就是孙子英和玄清最期望看到的结果。既然娘娘已决心要说出,陛下欲知真相,不如,就暂且听完吧!”
老皇帝不再做声,秦幼鸢给了皇后一个眼神,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罢了,不提茯苓之事。当年,群臣见陛下拒纳谏言,甚至多次懒理朝政。便由老太学与几名年长的皇家亲族起头,笼络后宫,欲一致对抗茯苓。但当时陛下的后宫,只有姐姐带领寥寥数名妃子,她们对茯苓根本无计可施。
后来,礼部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株毒草。无人知道此草的名字,用法,只知此草剧毒无比。群臣商议,欲用此草为国除害。可茯苓整日与陛下相陪左右,对他根本无从下手。
于是,枢密院出了主意,由礼部将此毒草送至太医院。再由后宫宫妃谎称身子不适,宣召太医,由太医带入后宫。最后,辗转将此毒草交至皇后姐姐的坤宁宫。
有人安排宫人故意告知茯苓,谎称皇后刚得到一株极为美丽的奇花,见过此花开放者,便可容颜永驻,此花再过不久便要开放。
茯苓找到坤宁宫,向姐姐索要此花。姐姐知此花有毒,怕伤及陛下,她正有些犹豫,不欲交给茯苓,却被茯苓伸手夺走。哪知他在抢夺之时,恰被那毒草戳破指尖。导致人还未走到陛下寝宫,就没了。
陛下已获知当年真相,谋害茯苓的主意是由群臣共同商讨而出。整个后宫,包括臣妾在内,人人皆有经手此花。若陛下要责罚,臣妾愿一人受过。”
老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重重将气吐出,缓缓问道。
“你确定茯苓是因自己扎破手指而染毒身亡?”
“陛下,此事,有一人可以作证。”
“谁?”老皇帝和皇后皆意外地看向秦幼鸢。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她,竟然连这个内情也知道!
“请陛下宣召太医院的贾太医,并让他带上其父二十多年前的遗嘱。”
老皇帝不知何意,但还是对着门外抬了一下下巴。太监闫荣英迅速领命而去。
“若茯苓真是自己扎破手指而亡,是否,便不用再判别人的罪?”秦幼鸢趁机问道。
“那也是所有人故意要陷害与于他!”老皇帝还是不愿松口。
“可若他不是娘娘所讲的那跋扈性格,必然不会去坤宁宫争抢啊!”秦幼鸢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专挑老皇帝的痛点去戳。
落辰在一旁满不在乎。秦幼鸢敢如此放肆说话,是因为她知道。在玄清离开皇宫之后,落辰便开始毫无顾忌地重新汇聚体内真气。如今,真气已恢复至八层。即便惹怒老皇帝,也没人能杀得了她!
老皇帝却并未动怒。连皇后都不免要在心中感慨,陛下对这对兄妹的宠爱,尤胜过对待自己子女多矣。
想到鬼方郡的瘟疫,秦幼鸢忽然问道,“后来那颗毒草去哪了?”
皇后一脸懵,“哀家不知。当时,宫内乱作一团。哀家一直以为,那是被人提前处理掉了。可后来,哀家也在后宫和群臣之间问询过,竟是无人知晓。”
很快,贾太医气喘吁吁地到了。
“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陛下!”
贾太医一脸惶恐,以他五品官职,这是第一次被宣入御书房,且竟然同时见到陛下和皇后。但他看到监察史也在后,便稍稍放下心来。
“贾太医,请将你父亲遗嘱,交予陛下。”
贾太医不敢违背,忙将遗嘱双手捧上。闫荣英赶紧取过,呈交给陛下。
一张斑驳发旧的纸,老皇帝看了又看。转而苦笑,“朕花去半生时间,都在琢磨当年这件事情的真相。如今,朕,死而无憾了!”
“陛下!”皇后含泪喊道。
她没想到,皇帝竟并无要责罚任何人的意思。她想,这么多年来,或许所有人都误解了陛下!若是早些知道陛下如此,或许,她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