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是我们牵累了泥菩萨...)(2 / 2)
但周满看得分明,金不换僵立了良久,才从常济手中接过那物,不久后,重新向马车这边走来。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施展术法避雨,只这短短几步距离,全身已经淋湿,进马车时,挟进来一片冰凉的潮气。
周满靠坐在左边,看着他没有说话。
金不换吩咐了余善一句,自己则在右边靠坐下来,正与周满相对。但那一张俊美的脸容上,却不见了往日张扬的光彩,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节细长的黑色竹筒,经年的岁月让它看上去有一种玉质的温润,从上到下似乎并无什么稀奇,只竖刻着“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一句诗。
常济将此物递给他时说的那番话,还历历在耳:“我虽不觉得你这般秉性该是我杜草堂的弟子,可草堂即便式微,也没轮到随便来个外人就能欺负的地步。此物你先拿着,以防万一。待王大夫伤势无虞,我到泥盘街找你,你跟我回草堂一趟。”
金不换喉间一阵涌动,仿佛将什么情绪压下。
周满道:“看来你我不用担心这一路的安危了。”
金不换抬眸,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只道:“是啊,常师兄可少有这样大发慈悲的时候,可得感谢那位陈长老,没他我哪儿能有占到这么大的便宜?”
周满看他一眼,却没笑。金不换于是搭下眼帘,也不再笑了。
车内顿时陷入沉默。
重叠的山峦一片苍青,马儿四蹄翻飞如履平地,狂风却卷着暴雨频密地敲打在车外,压抑而沉闷。
没过多久,那座不大的城池便已在望。金不换的马车自然通行无阻。
只是在经过城门时,余善忽然在外面叫了一声:“郎君。”
金不换睁眼,撩开车帘,向外一看,神情便阴沉了几分。
云来街那条道上,几名衣襟上绣着金灯花的金灯阁修士,持着油伞,拎了灯笼,立在雨中,似乎正好在经过时认出了他的马车,于是全都停了下来,转过脸,冷冷向他这边看来。
周满抬眸,也看见了。
金不换却慢慢将车帘放下,只道:“别管。”
暴雨下了有一阵,路上早无半个行人,余善应了一声,马车直接从朱雀道驶进泥盘街。
病梅馆前,一命先生已站在门口,看了这一场豪雨多时。
见得马车停下,金不换与周满二人将王恕扶下车来,他竟无半分惊讶,只道一声“有劳了”,便把人接过,扶着到了后堂那间堆满医书的屋子里,却将门扉掩上。
两人立在外头廊檐下,看着院中一丛丛病梅在大雨里横斜枝条,一时都寂然无言。
周满心绪难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还沾着点润湿的血迹。
金不换却慢慢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似乎是累了,连衣角落进雨水里都没注意,只是轻声道:“周满,我有点害怕。”
周满自然知道他指的不是宋氏,然而此刻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言语,似乎也不能够,毕竟她心中并不比金不换安定多少。
沾血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她回想着之前参剑堂门口的那一幕幕,也坐在了金不换的身边,终于道:“为什么不干脆向宋氏揭发,是我杀的陈寺呢?陈仲平不过是要找杀他儿子的凶手罢了。”
金不换反问:“你若是我,你会吗?”
周满看着檐下溅起的雨花,垂眸不语。
金不换只道:“那老东西行事非常,过于蛮横,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料到。今日的事,也并非因你的破绽所致,不必多想。”
周满却摇头:“还是我牵累了你。人是我杀的,和你原没有什么干系。”
金不换有片刻的静默,抬头看着这漫天落下的雨,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竟道:“你怎知陈寺之死与我半点干系没有呢?”
他垂下眼眸来,望着她。
这一瞬间,周满眼皮一跳,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之前陈仲平质问的细节——
那一枚被踩碎在陈寺面前的丹药!
她回视着他,虽然先前有过几分猜测,然而在得他亲口证实之时,心中仍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末了竟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当了我的共犯。”
“是。所以既非你牵累了我,也非我牵累了你。是我们两人,牵累了泥菩萨。”金不换低叹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可接下来的话,却十分认真,“此次菩萨出手,是我们侥幸;可幸运不会一直如此眷顾我们。周满,这件大麻烦,我们必须自己解决。”
周满于是默然,过得许久,才取出那只已不剩下几枚夺天丹的药瓶来,在心中算了算,只道:“我需要新的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