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留守者（1 / 2）
整个世界从虚无中慢慢恢复，天空渐渐明朗起来。躺着的隋猛看到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银色碟状物，高度看起来非常高，比太阳要大几十倍。他意识到自己又到了别的梦中了。但这时他对天上的巨大物体并没有多少兴趣，他觉得自己刚刚失去了很宝贵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他继续躺着，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但女孩儿的身影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无法阻止，只能回味。他抬起头看了看对面，果然，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巨大的失落，莫名的悲伤，失去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伴儿。
他回忆着，发现自己却记不清女孩儿的面容。刚才的历历在目，仿佛只是一场模糊的梦境。不!本来就是啊。
隋猛感到十分沮丧，自己竟没能记住女孩儿的长相，从那美妙梦境中的唯一一点所得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淡淡的感觉。那场梦，他似乎得到了些什么，但失去的好像更多。
爬起来，隋猛看到他在一条乡下的小路边，身下全是杂草，路旁都是长得乱七八糟的小树。向路的尽头望去，远处有一个大房子。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门口杂乱地堆着一大堆枯黄的玉米秸秆，银色大铁门锈迹斑斑，红色砖墙布满了裂纹，一片衰败的景象。隋猛推开大铁门，走了进去，看到房前的台阶上有一个人，正躺在摇椅上，身上发黄的背心看起来曾经是白色的，上面还有几个小窟窿。他手里握着一瓶啤酒，头戴一个皱巴巴的鸭舌帽，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只漏出长满浓密胡须的嘴和下巴。
看到隋猛，他直起了腰，身体微微前倾，同时举起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
在他抬头饮酒的瞬间，光线照进了他上半张脸。隋猛看到，这个人长得跟自己非常像，只是看起来年龄要大很多。难道这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你干什么？”那个人放下瓶子，打了个嗝，问道。
“我？迷路了。”
“哦。”那个人躺了回去，把视线从隋猛身上转移到天空，轻轻晃动着摇椅，注视着一个方向。
隋猛转头望向那个人正在注视的方向，是天上那个巨大的碟状物。他忽然对它产生了兴趣。
“那是什么？”隋猛问。
“嗯？你不知道？”对方反问。
“啊，我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你失忆了？”
“嗯，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人又举起酒瓶，把里面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连着打了几个嗝，终于开始说:“那是飞碟，外星飞船，电视里管它叫巨大的静默者。”
“呃，它想干什么？”
“它想让所有人离开地球。”
“为什么？”
“谁知道呢。很多年前，它突然出现，一直停在那里，向我们发出了唯一一次信号:限我们十年内离开地球，留下的人都会死。以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那现在过去多久了？”
“明天就到十整年了。”对方的语气有些苍凉。
“明天它会干什么？”
“毁灭地球呗。”
“那为什么不击毁它？”
对方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我们已经用过所有武器了，都对它无效。他的科技比我们的先进太多了，我们甚至都无法接近它，探测它。我以前是战斗机驾驶员，参加过一次攻击行动，我们还没靠近它，飞机就全失灵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有。”
“那就只能离开地球了？”
“嗯。”
“怎么离开？”
“坐飞船呗。”
“那你怎么还不走？”
对方忽然冷笑了几声，说:“我不配，而且我没摇到号。”
“不配？你不是战斗机驾驶员吗？怎么不配？”
“我在那次行动中受了重伤，再也没有资格开飞机了。而且我年纪太大，比不过那些年轻人，已经没用了。”
“那摇号是怎么回事？”
“有钱的人可以买到票，能做出贡献的人可以直接获得名额，剩下的所有人只能等着摇号。有的人摇到了，我却没那运气。”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死呗。”他说着，又从地上拿起一瓶啤酒，打开盖子，痛饮了几口，盯着天上的飞碟，眼神十分悲凉。
“你不想想办法离开吗？”隋猛问。
“有很多和我一样没摇到号的人试着抢夺飞船，死了很多人，没有人成功过。”
“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只能坐飞船走。今天晚上还有最后一批，肯定又会有很多人死去。”
“你不去试试？”
“去了，也是死，所有的发射场都戒备森严，根本没机会攻进去。而且没有武器，只靠赤手空拳？就算真的进了发射场，也没办法进飞船，最好的结果就是和飞船里的人同归于尽，搭上别人的命，何必呢？我已经认命了。这些年，摇了几十次号，那么多人都中了，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手段中的，我一次也没中，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我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他说完，举起酒瓶，长叹了口气，嘴对着瓶口，抿了一小口，就把瓶子放了下来，继续盯着那飞碟。
这又是一个孤独而绝望的梦。隋猛思考着该怎么办。眼前这个沧桑的自己已经认命等死，他既觉得那艘飞碟明天会毁灭他，又对逃离不抱任何希望。想要叫醒他，要么毁掉那个飞碟，要么帮他逃走。他抬头看看那个飞碟，觉得这条路应该不太可能，看来只能想办法让他逃离地球了。
“我们一起想办法上飞船，逃走吧！”隋猛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没用的么？”
“我们两个一起，我可以帮你，我们去试试，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方撇了撇嘴，说:“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会走的，还剩最后一点时间，我不想去送死。我想等着看到终结的那一刻，也算值了。”
看着对方坚定的样子，隋猛又没了办法。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逃走？”
“就算逃走了，也只能在太空里漂泊，最终也难逃一死。还不如趁着这最后的时间，尽情的享受生活。”他说着，又开始畅饮了起来。
“你在这里喝着酒，看着天，等死，就是享受生活？”
对方停了下来，一脸不屑地对隋猛说:“你知道什么。我准备了最后一顿大餐，几瓶陈年佳酿。我要在醉生梦死中快活地度过今天。等明天醒来时，我要亲眼看到那个飞碟终结掉所有的一切，一定非常壮观。我的一生这样结束，我还有什么遗憾？”
隋猛无话可说了，看来这个自己是铁了心不想走了，让他逃离是办不到了，只能想办法摧毁那个飞碟了。可自己对这个梦了解的太少，只见到这一个人，而且他也说过根本没有对付飞碟的办法，这似乎也是条死路。难道自己只能在这个梦里等着了？等到明天世界终结？然后重新经历这一切？一遍一遍？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继续了解他，就会找到别的办法。眼下，只能这样了。
不知不觉中，躺椅中的留守者隋猛已经走到了房中，正站在厨房，手中忙碌着。
隋猛上了台阶，趴在厨房的窗户上向里看，对方正在切菜。
“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要想办法逃走吗？”留守者隋猛停下来问。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镇东头儿就有一个发射场，最后一艘飞船午夜十二点发射，天一黑那边就会打起来，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这里就有你也不去试试？”隋猛惊讶地问。
对方一脸抵触，没有回答，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
隋猛心想，自己一个人去了也无济于事，只要这个人不去，他就永远无法醒来，还是留在他身边继续想办法劝他吧。
隋猛走进厨房，来到另一个他的身后，对方忽然转过头，拎着手中的菜刀，恼怒地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隋猛有些害怕，他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要做菜？”
对方点了点头。
“我，我不去了。但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对方拎着菜刀思索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叹了口气，说:“行吧，只要你别再说逃跑的事。”又转过身继续切菜。
隋猛站在他身后，开始观察厨房，他发现厨房有好几个菜盆，里面都装满了不同的蔬菜:辣椒，茄子，豆角，土豆，黄瓜，小葱……他望向窗外的庭院，院子里有个大菜园，里面种满了这些蔬菜。
“这些都是你种的？”
“嗯。”
“你在这儿多久了？”
“很久了。退伍之后我就到了这儿，种种地，养养家畜，自给自足。”
“你一直一个人生活吗？”
对方切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我老婆，之前摇到号了，已经走了。”
看到对方落寞的背影，隋猛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
对方终于切完了菜，突然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
“拿稻草，烧火做饭。”
“我去吧，门口那堆？”
对方点点头。
隋猛抱着一大堆稻草回来了，看到对方正站在井边，拉着一根绳子，拉出来，下面拴着一个铁桶，他从桶里面拎出半个西瓜，看到隋猛，问：“来点？”
“好啊。”
留守者隋猛把西瓜切成几大块，开始狼吞虎咽。他几秒钟就解决掉一大块，胡须上沾满了西瓜的汁液，他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
“啊，太爽了。你怎么不吃？”
“啊。我吃。”
隋猛挑了一块小的，吃了起来，发现这西瓜非常的凉，吃起来特别清爽，但是他细细品尝却发现，自己只能感觉到西瓜很好吃，却根本尝不出来它具体是什么味道。
“不好吃吗？”对方看着细细咀嚼着的隋猛问。
“没有，好吃。”隋猛大口咬了起来，他开始觉得吃得特别爽。
“你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吗？”对方问。
“啊？好啊。”
“你能喝酒吗？”
“能啊。”
“行，马上就要结束了，咱们好好喝一顿吧。”对方突然高兴了起来，笑着说。
天色渐晚，隋猛在对方的指挥下在门前支起了一张桌子，搬过来两个小马扎。留守者隋猛把桌子上摆满了菜，拎过来几瓶啤酒，胳膊还夹着一瓶白酒。放下酒，他坐了下来，摘下了他的鸭舌帽，满意地看着桌子上的菜，说:“好啦，开吃吧。”
他伸手抓起一张豆腐皮，一段黄瓜条，一根小葱，卷到一起，蘸了些大酱，放到嘴里，呵哧呵哧地咬了起来，一脸享受，还发出了“嗯~”的声音。又拿起瓶啤酒，倒进杯子，看着对面的隋猛，说:“来一个？”
隋猛点了点头，也把杯中倒满啤酒，两个人举起了杯，一饮而尽。
隋猛细细品尝着啤酒，觉得这酒特别好喝，又很凉爽，但是味道却让他难以捕捉。他意识到这是梦，自己只能感觉到好吃好喝，却尝不清味道。但那又怎样呢？好吃就完事儿了！
隋猛又开始一道一道菜地吃了起来，他发现每一道菜都十分可口，而且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突然，他隐约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朝东面望去，昏暗的天空中闪着微弱的光。
“没事儿，又打起来了，别管它。”留守者隋猛夹起一块半肥半瘦的肉，在蒜酱碟里蘸了几下，放到嘴里，没有立刻咀嚼，而是慢慢地深呼吸着，似乎是在享受肉和酱的香味，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嚼了起来，咽了下去，自豪地说:“这肉特别香，快尝尝，我自己养的猪。”
隋猛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朝着闪光的方向望去。
“那边就是发射场。其实最开始没这样。一开始所有的人都期待着自己能摇到号，但是后来，时间不多了，机会越来越少，很多人意识到他们机会渺茫了，他们开始使用武力。”留守者隋猛又干了一杯，擦了擦嘴，继续说，“尤其是最近几次发射。周边地区的很多人都聚到镇上，后来路被封了，也阻止不了他们。他们一起联合起来，试着突破进去，但里面有军队，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他低下头，又把杯子倒满，“其实，我上一次也去了。”
“怎么样？”隋猛问。
对方看着杯中的酒，摇了摇头，说:“我看到很多人死了，我就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东边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光亮也不停闪烁，越来越明显。隋猛抬头望向飞碟的方向，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中，飞碟的轮廓依然十分清晰，那里没有星光，色泽也比别的地方更暗。
留守者隋猛从一盘鸡肉中翻出一支鸡腿，叼在嘴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嗯！还有这个。”他拿起白酒，打开盖子，倒了半杯，把瓶子放到隋猛跟前，说:“把灯开了，开关在你后面。”
隋猛转身看到一条电线上有个开关，打开开关，门下的吊灯亮了起来，照亮了房前。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从东方传了出来，那块天空忽然亮了起来，天上蹦着拖着尾巴的火星，发出五颜六色的彩光，看起来像是在放烟花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留守者隋猛问。
“啊？我不知道。”
“你真的失忆了？”
隋猛点了点头，把头低了下来。他拿起白酒，也倒了半杯。
“来。”对方啃着鸡腿，举起杯子，看着隋猛。
隋猛也举起杯子，跟他碰杯，看着对方一饮而尽。他闻了闻酒杯，马上感到酒精的冲劲儿，抿了一小口，品了品，觉得喝到嘴里并没有那么冲，于是也一饮而尽，然后马上感觉到整条食道灼热了起来。他大张着嘴，开始吸气。
“不错吧。”留守者隋猛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