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岁月（一）（1 / 2）
岁月光阴在那苦难时期是难熬的，而在这轰轰烈烈的创业期间觉得是飞快的。王光勤不知不觉流逝了二十年的建筑生涯，在他的生命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这位跨世纪的老人头发白了，胡须白了，但是他额头上的皱纹并不是太多太深。面部依然是那么饱满、红润，真叫鹤发童颜。身板子也很硬朗、强健，精力充配，神采飞扬，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流利、响亮，喜笑颜开，呈现出别样的夕阳红。
他的生命和他的笑容一样的顽强，一样的精彩。
1998年深秋，白鹤塘、凤凰山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妩媚。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日子里，王光勤告老还乡了。同年，在那风和日丽，依然满山红遍的时光他又迎来了82岁的生日。儿媳们积极准备着要为他办一次丰富多彩的生日庆祝，而他自己并不想这样做，不愿为自身乱花一分钱。一个从苦难中度过来的他，则一心牵挂着别人的苦难，想为村上同代人、困难户，再帮上一次力所能及的忙。总想在有生之年再为社会作点儿贡献，绝不能坐着等死呀？
2多年的建筑生涯确实使他操碎了心，整天被那些做不完的繁琐事、猝不及防的事缠绕着，忙碌着，累得够呛。时时盼望着能早日衣锦还乡。可是现在真的退休了，居宅不出，却又觉得百般无聊，无所事事。一天他坐在按摩椅子上，按下电钮，椅子便轻轻地为他按摩。他闭目沉思，回忆流年往事，想起那些相知相识的同龄者、同代人，有多少人已与世长辞了：旧社会的一班帮工受苦的伙伴们;抗日战争时大刀会的战友们;解放时迎接解放军秧歌队的队友们;扫盲时那帮莘莘学子们;东夏街那些和睦相处的街坊邻里们;生产队共同劳动的社员们如今那些人呢？很多一个个无声无息地走了，所剩无几。岁月无情人有情，王光勤在默默地怀念他们，表现出一种真诚的友情和哀思。
天地人寰，人海茫茫，过客匆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去的去了，来的该来。至今，唯特使他欣慰的是自己，虽然度过了这磕磕绊绊的几十年流荡生涯，苦度了一生，幸运依然健在。而且晚年逢盛世，生活在前所未有的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新时代里。这是寿长等到的，他由衷的高兴。但是毕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岁渐长，体魄日衰，盛年不再，桑榆暮景。想着，想着，难免有些失落感。他寻思着，革命年代里林觉民有诗曰:
生命诚宝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
现在时代不同了，不需要我们去抛头颅，洒热血。应该改为:
生命诚宝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他人故，
两者皆可抛。
他想着，若能在有生之年再为穷人做些有益的事，则死而无憾！也不至于枉费人生。他的灵魂在岁月中改造，他的思想在生活里进步，使他深刻认识到：人生的价值，在于为人民作点贡献，有益于人民。因此他克勤克俭，努力奋斗去帮助别人。他的一生吃尽了犹如黄连一样的苦涩，一直到老来刚刚获得一点儿甜蜜，却又想到要与别人分享。可怜他半世坎坷半世穷，一直怀着：“我身捂灰堆头顶瓢，不知穷人怎么熬？”的情怀，情系穷人，他要竭尽全力去帮助别人。
经过2多年的改革开放，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历代穷困的白鹤塘村，现在也已是十分富饶的地方了。家家过上了小康生活，住上了楼房、别墅，很多人家门前停放着私家车；沥青路四通八达，大墩头草坪、白杨大道已是美丽乡村的景点或活动场地，一派繁荣幸福的气象。但是，大醇小疵，还存在着短板，有很多不理想的事。那些孤独老人或有儿不养亲的老人，他们仍然在无依无靠的困难之中，令人担忧。
在一次家庭晚会上，他高兴地向家人透露了一个神秘的底，说道:“儿媳们，我告老还乡带回来一笔养老金。眼下我和你妈年事已高，用钱也有限了。你们都是教师和企业家，收入也好，没有特殊情况不需要动用这笔资金。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余的。大家看看，这笔资金怎样开销好？”
黄竹林果断地说:“钱吗，当然留给子孙们读书成家用呗，这是家底，怎么能胡乱花掉呢？”
王光勤说:“你妈说的也对，当年我俩私自下江南两手空空，白手起家，确实吃尽了苦头。若有点儿家底给孩子们固然重要。并且我必须嘱咐你们，光满伯伯一家以前对我们恩重如山。如今几个上人相继而去，他们的下一代我们应该照顾好。但是，我觉得生活的好与坏，不一定全靠家底厚薄，是社会环境决定的，社会环境好，个个有事做，人人有饭吃；社会环境不好，人们生活就困难了，那必须三分靠命运，七分靠打拼。现在我们国家继续改革开放，国家富强，人民安康，年轻人前途无量，做长辈的也不必太担心下一代。我现在担心的倒是白鹤塘村上那些老年人，他们吃了一辈子苦，至今有的还不太幸福。老有所养，老有所乐，他们还达不到。我本是外乡人，当年离乡背井讨饭来到白鹤塘定居时，村上人给了我很大的照顾和帮助；特别是王涛三岁那年被歹人绑架的事，他们帮了大忙。饮水思源，我们混好了不能忘记他们的大恩大德。”
“是是是，饮水思源，有恩必报。”大家十分赞扬老人的为人，下人受到了一次很好的家教。
“我想用一笔扶贫资金来报答大家。首先在我生日那天请全村老年人吃一顿饭，算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人，每人发五千元的见面礼，诚笃寸心。另外再帮助一点特困户，算我做一次慈善事，让老年人获得幸福美满的晚年，愉快地度过余生。你们看如何？”
“好好好。”大家一些赞同。
“好是好，知恩图报。光勤呀，像那些打压你的人及绑架王涛的歹徒们，他们有的还在，那你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地教训一下。今天你怎么处置？”竹林有些焦虑。
“咦，世事无常，白云苍狗，人生在世哪一个没有过错呢？不要责怪他们，和大家一视同仁。都是相识之人，难道老死不相往来？过去的事随它过去吧，不计较了，应该豁达大度，以德报怨。君子不念旧恶，人老不计前仇。我要善待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人生短暂，不留遗憾和骂名。天大的恩怨今生今世一笔勾销，不带到棺材里去了。”
人的价值表现在心灵上。老人的胸怀和心灵全家人无比感动和佩服，觉得平凡的人也伟大。
大儿子王涛说：“对对对，父亲说得对，应该胸怀坦荡。我们是教师之家，现在教师待遇提高了，比起农民们要好多了，帮助点别人也应该。”
而小儿子王俊、儿媳妇陈慧倩、张爱宁等几个人一致拍手同意：“父亲德高望重，宽大襟怀。好好好，为大家做点儿实事，我们同意。”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答应了。
老奶奶黄竹林听着眉心间也绽开了一朵喜悦的花，笑着说:“你爸爸总有一颗像太阳一样的心，照亮着别人，温暖着别人，处处为别人着想。子女们也是善德之人，你们同意我也同意。难得一家人有感恩戴德的好思想，助人为乐成为我们家的家训，好事一桩。明天我去转告村长，要他来操办此事。”
第二天白鹤塘村的广播响了起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宏丽建筑股份有限公司’的王老板告老还乡，他慷慨解囊，助人为乐，向我们村困难户、老年人发放一批扶贫资金，帮助大家解决困难。有困难的人请交来申请书，根据情况给予适当资助。另外，他为了报答乡亲们，明天重阳节中餐在老年堂办老年酒请老年人。凡本村6岁以上男女老人准时出席。”
消息传出后，白鹤塘村的老人喜出望外。
王光勤特别关爱老人，他念念不忘山橄叔和陈大伯那些老前辈。山橄叔本来是有一双儿女，可到老来一个也不在身边。他儿子和父亲顶了两句嘴，一气之下带着妻子迁居他乡，一直没有回家；而女儿呢？春心动荡，跟一个行商私奔了，至今杳无音信。现在两口子都九十多岁了，贫穷困苦，无人照顾，全靠政府的老年补贴过日子。山橄得了老年性腰佝偻，脸像树皮一样的皱，瘦骨嶙峋；老奶奶中了风，行走不便，整天坐在轮椅上居家不出。二老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他俩听到广播有补贴，想打申请要求补助。但得知补助金是王光勤发放的，便犹豫不决，左思右想开不了这个口。回忆往事曾经以“外来户”刁难过人家；也为争夺“秧师”的事、为栽麻、种茶的事曾和他吵得面红耳赤，一直不信服人家。今天自己变穷了伸手向人家要钱，真不好意思。不管老妈子怎么催促，他总是无动于衷，就连吃老酒也不想去。
而当年种田能手陈大伯呢？现在也耄耋残烛，老态龙钟。他有个儿子，但不成器，不稂不莠，好逸恶劳，嗜好赌博，混得很是窝囊废蠢。当年王光勤曾动员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参加宏丽公司，可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却藐视小小公司没有前途，不愿加入。他的老婆又很缺德、倔犟，不行孝道，对公公婆婆一点儿也不客气。小夫妻俩在外打工赌气不进门，不赡养老人。二老无依无靠。老陈有多种慢性病缠身，老来只能居家不出。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也没有想到，当年卑微穷困的“外来户”王光勤如今却发了大财，而自己却变穷了。当年为开荒种茶的事没有少抢白人家，今天要打申请向他求助，于情于理他扛不起这个老脸面，开不了这个口。这张求助申请书他怎么打？打一张撕毁一张，打一张撕毁一张，踌躇再三，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统统扔入了垃圾桶没有交。连喝老酒也不好意思去，内疚使他羞愧难言。
王光勤听到了两位老人的处境，十分同情，叹道：“养儿防老成空话，不养亲的儿子没有也罢，完全是摆设。”
黑蛋呢？可怜他一辈子没有讨到老婆，母亲望他传种接代，成了空话。古稀之年还是孤身一人，住在多年的老宅子里，成了捡香烟头的老头。破衣烂衫，苟延残喘，孤独终老。听到广播说打申请能领到补助，他兴致勃勃，请人一连打了好几张申请书交上了。他觉得王光勤是同队社员，发了财，哥儿们沾点光，分享一点儿还是应该的吗，这钱不要白不要。马瘦毛长，人穷志短，这世上有什么脸面不脸面？脸面几斤几两？值几个钱？无暇顾及，只有钞票能买到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管它什么，伸手去要！今日有酒今日醉，喝酒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重阳节酒宴由白鹤塘的村长办得妥妥当当，措置裕如。开席前，王光勤带着他的家人前来拜见请来的父老乡亲。到场时全体起立鼓掌欢迎，王光勤一家也拍手还礼，宾主形成一股热烈的气氛。
这时的黑蛋，从人群里一跃而出，双手抢着抓住了王光勤的手不住地握着，嘴里念道：“老叔子，王老板，你好，你好。现在你是大老板了，了不起！可敬可佩！我早就料定王叔是有出息的大人物吗”讲了很多的恭维的话，谄媚阿谀，卑躬屈膝，实在有点儿恬不知耻。这点头哈腰的，令人齿冷！
王光勤看着依然十分同情他，一辈子没有成家，到老来孤苦零丁，实为可怜。还是热情地和他握手，帮助他解决困难。
王光勤又在人群里找山橄叔和陈大伯，发现他俩没有到场。便问村长：“山橄叔和陈大伯怎么没有来？”
“应该来的，我亲自去请过呀？但，他们一个个是九十多岁了，怕是行动不便。”
“那请等一等再开席，我去请他们。”王光勤果断地说着，竹林见丈夫一片诚心，便在儿子王涛陪同下开车去接两位老人。
三人跨进山橄叔的院门，老人便迎了上来，用那颤抖的手迅速牵住王光勤的手，声音沙哑地说:“王老板，你也老天拨地的了，怎么还要你亲自登门来呢？太不过意了。你不计前嫌，宽宏大量，还把我们这些老人惦记在心上，真是好人，好人。”嘴里喃喃地念着，感动的眼泪从满脸皱纹中挂到了下巴。
王光勤恭恭敬敬地说:“怎么啦？一个人在家里纳闷，淌眼泪，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请不用自卑，快去老年堂坐坐，和大家叙叙旧，聊聊天，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