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11年(上)(1 / 2)
元旦晚会播出后,反响不是很好,领导们都说少儿节目太多,不是元旦晚会,成了儿童节晚会了。听到领导们的批评,马远方知道,这是丁为民耍的心眼,请些不要钱的演员来,省下的钱去给自己收买人心。但此时,马远方已经没有心情收拾丁为民了,因为执行改革已经迫在眉睫了。
然而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在这节骨眼上,依然还有人要节外生枝,这个人就是隋征。
隋征也属于许伟传一拨,选秀节目中让陈玉立截了和,一直心怀怨气。这次元旦晚会,何竹叶推荐的一位小主持人在台上出现小小失误,原本要说:“让我们用歌声为玉树地震灾区的人民祈祷祝福。”结果一时口误说成“为汶川地震灾区”。一旁的陈玉立听出口误,赶紧用轻松的语言化解,“咱俩刚从汶川慰问演出回来,心情还没平复过来,就得接着去玉树了。”
隋征抓住这句话不放,向宣传部领导反映陈玉立政治觉悟低,拿灾区人民开玩笑。宣传部的领导正为改革的事头疼,哪还想管这等小事,直接发回电视台,内部批评教育了事。可批评信转回电视台后,却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因为考取事业编制无望,巴不得看别人出事,党组会上,大家七嘴八舌,大有置陈玉立于死地的意思。
又过了两天,事业编考试结果正式公布,王征途、陈玉立,还有包括我在内的十多人通过考试,正式取得了事业编制的身份!只是陈玉立的组织关系有大的变动,由市电视台调到下属开发区电视台。开发区原来是燕鹄周边老国营工厂集中区,九十年代中期经济改革,变成开发区。
闹腾了半年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有了稳定的编制,但县级的平台完全不能和市级相提并论,前路该如何去走,陈玉立有点迷茫了。她一口气请了一个半月的假,直到春节假期过后,才去舒平区电视台报道。
市里的春节晚会,马远方交给了许伟传,主持人也换成了程云,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
新年过后,改革方案正式启动,电视台由事业单位变成国有企业,取名燕鹄电视传媒公司,归新成立的文广新局管理,公司自负盈亏,同时需向国家分红,也就是向文广新局上交部分盈利。
马远方担任文广新局副局长,兼任电视广播公司总经理。公司实行总监负责制,分设三个频道,由许伟传担任新闻频道总监;丁为民担任经济频道总监;梁奇兵担任娱乐频道总监。其余工作人员属于公司聘用,有无事业编制的区别在于有事业编制的人工资由单位向上级单位缴纳红利,然后由上级单位用这笔钱支付,如果不够,再由财政局拨付差额;无事业编制的人,他们的工资由单位直接支付,如果单位收入不够,只好暂时拖欠。
方案确定,接下来就是分家。设备、办公场所还好说,关键是人。大家伙平时虽然拉帮结派,但真到了决定未来的时候,那些吃吃喝喝的交情还真不算什么。例如,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几年一直和许伟传走的很近的程云,居然主动要求分到丁为民的经济频道!
程云和陈玉立一直是台里主持人当中的佼佼者,如今陈玉立走了,就剩下程云一个台柱子,还让丁为民给撬走了,许伟传十分愤怒,私底下骂程云不知道感恩,白白培养她这么多年。其实,平心而论,良禽择木而栖,我始终认为,程云选择经济频道没有错。许伟传精于行政管理,在一个政府事业部门当领导是把好手,而丁为民精通传媒业务,经营思路贴合市场,搞企业绝对没问题。以前电视台是事业单位,跟着许伟传自然有前途,但现在成了企业,跟着丁为民才会有钱赚。事实证明,程云的选择真的没错。
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就稀里糊涂的留在新闻频道,继续在《三农之家》当编导。袁宏业正式辞职了,据传闻说他爸爸给了他五百万的创业基金,让他开了一家传媒公司练手。蔡美琪一开始准备留在电视台,但在袁宏业公司的员工招聘会上,发现公司招了好几个刚毕业的女学生,醋海生波,一咬牙也辞了电视台的工作,陪着男朋友开起了夫妻店。
闹腾了一年的改革终于落下帷幕,大家重起鼓另开张,工作开启了崭新的一页。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转正步入职场的我,马上就要面临一场血淋淋的考验,这带血的一堂课让我领略了人性到底可以恶到什么程度。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三农之家》接到观众电话,为我们提供节目素材。打电话的是一位农村老太太,丈夫去世,留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如今三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两个儿子在市里安了家,女儿嫁给本村人。后来三个孩子达成口头协议,老人住的老房子留给女儿,两个儿子分文不取,女儿负责照顾母亲。但女婿家境拮据,老太太日子过得很清苦。可就在年前,市里宣布城中村拆迁,老太太那连房带院一百五十平米的小平房居然能分到一百一十平米的楼房四套!得到这个消息,两个儿子立即回家,要求分一份财产,女儿女婿不同意,一家人打成一锅粥。
听到这个素材,我觉得可以做一期节目,反映城市化进程加快对农村生活的冲击。当时因为改革,单位好多临时工都被迫辞职到外面闯荡,加上为了省钱,节目组就三个人,我是编导,一个叫李沐昕的大姐做主持人,还有一个叫于入海的做摄像兼后期剪辑。当然,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直接领导制片人,叫张天亮。张天亮负责好几个节目的制片工作,《三农之家》是最不赚钱的一个,而且还是半月播一期,所以他很不重视我们,没有要紧的事基本不来看我们。
确定了素材,我带着于入海骑着单位配给的电动车,风驰电掣的奔向村里。台里经济困难,一般记者要不是到下属各县或是跟拍市里大领导,单位是不会派汽车送的。但记者们外出频繁,领导就让大家打车,回来报销车票。现在改革了,花钱更要节省,干脆就给大家买了电动车,不远的地方就骑车去。老太太所在的村位于市区东郊,骑电动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
我俩进了村,找到老太太家,他两个儿子都不在,女儿、女婿知道我们的来意后大倒苦水,说她的哥哥、弟弟是多么不孝顺,这么多年也没回家照顾过老娘。老太太见我们来了非常热情,拉着我的手倾诉着他那两个儿子的多没良心,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们,到现在要不是拆迁,连面都不露。同时趁女儿、女婿干活的时候,又抱怨女婿一家十分抠门,明明有钱也不给老人花。我听了半天,觉得老人不是在向我们反映问题,而是闲的无聊,找个人来聊天解闷一样。她说话的内容天马行空,一会说村里拆迁太黑,村干部拿了开发商不少回扣;一会又说这平房是是他们老刘家的根,必须留给孙子,不能便宜女婿外姓人;然后又说两个儿子是白眼狼,房子全是她的,谁也不给;甚至话题拐着拐着又说村里的钉子户要组织去上访,还能多闹出几个钱来……要不是我一再把话题往她家上的事拽,她还要扯到她嫁到广东的外甥女婆家那边的拆迁补偿更多上去。一口气扯到中午十二点半,她们一家人热情的邀请我们留下吃饭,当时我脑子一热,考虑到下午还要去采访村干部,就决定留下吃饭。
老太太的女儿女婿带我和于入海去了村口的小饭馆,老太太心疼早上的剩饭,死活不跟我们去,留在家里打扫剩饭。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们四个人点了两个炒菜,鱼香肉丝、木耳炒肉,两个凉菜,素什锦、海蜇头,还有一份鸡蛋汤,主食是一人一碗米饭,因为回去要骑电动车,我还拒绝了喝酒的邀请。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个小菜会成为我人生中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
到两点吃完了饭,我们又去采访了村干部,让他们谈谈村里的留守老人的情况,很快,三点钟结束采访,我们赶回台里才刚刚四点。于入海把摄像设备交还给台里后见没什么事就先回了家,我则留下撰写节目解说稿件。我的稿子自认立意非常符合政治要求,重点阐述城市化进程加快,将农村青年吸纳入城镇当中,导致农村人口老弱化加强,希望有关部门引起重视云云。我写好后拿给张天亮审核,他做了一番修改,还特意嘱咐我,要把老太太骂她儿子不孝顺的镜头全删除了,免得引起误会纠纷。
第二天于入海来上班,我按照领导要求,和于入海一起将片子剪辑好,又按制度,再请张天亮过来审片。张天亮看了一会,恰好有人找他谈事,就匆匆说道:“差不多就这样吧。”
节目做好,在结尾职员名单上打上“编导安浩文、监制张天亮”之后,就算大功告成,等到周末正式播出。这期节目如往期一样,非常平淡,收视率也是不温不火,没有什么人关注。
播出一周后,老太太的两个儿子找到台里,投诉这期节目造谣诽谤他们不孝敬父母,给他们造成名誉伤害,要求台里道歉赔偿。按照以前的章程,遇到这种事肯定是台里依靠行政力量处理,但现在改革了,变成了国有企业,就由频道自行处理。事情推到许伟传这里,他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以为还像以前那样推诿扯皮拖延一下时间,就能应付了事。可谁曾想,这哥俩还是个擅长打持久战的主儿,死缠烂打,就是不放弃,见电视台领导不理他们,索性跑到市政府门口上访去了!
事情闹大,文广新局领导下公函要求台里认真处理。但大家都忽略了一点,电视台刚刚改革,人心不稳,很多改革中的利益受到损害的人趁机又开始兴风作浪。说什么以前电视台归宣传部管,是事业单位,现在归文广新局管,成了国企,宣传工具变成了市场主体,导致管理松懈,才酿成这次新闻事故,要求改回事业单位等等。
压力虽然空前加大,但台里好多领导却跟没事人一样,改革波动不小,他们的利益也不同程度受损,他们乐得看到出点事故,或是看上级的笑话,或是希望能倒逼上级重新改革,维护他们的利益。每次那兄弟俩来台里,领导们能躲就躲,这就逼得我不得不去直接面对他们了。
我和那兄弟俩一见面,他们就朝我大吼大叫,我一再向他们解释,说节目只是反映城市化当中儿女城市安家,老人留守乡村的普遍问题,并没有针对他们一家,更没有指责他们兄弟不赡养老人。这哥俩不服,就是一句话:“我们都没文化,不懂你的大道理,现在村里人都说我俩不孝顺,你让我们怎么做人!”我也有点恼了,让于入海把那天采访的母带拿出来,将那老太太和她女儿女婿所有的采访记录拨出来,里面有不少骂他俩不赡养老人的画面,兄弟俩面色铁青,恨恨的说:“都是扯淡,全是你们编的。”我说:“你以为这是拍电影呢!我们做节目已经手下留情了,要是把你妈骂你们的话全播出去,你们更没法做人了。”老大强词夺理说:“我就不信我妈敢这么说我,肯定是你们挑唆的!”我也有点急了:“那就把老太太叫来,咱们三方对质!”老二喊道:“行,对质就对质!”
哥俩扭头走了,我以为他们是被我打了脸之后找借口逃之夭夭,还长出了一口气。可到了第二天,那哥俩说到做到,还真把那老太太领到台里和我对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