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冰雨(1 / 2)
楚子航摇摇头:“我说了,学院很重视你。”
他不知为什么停顿了两秒,接着说:“你还记得给你打电话的古德里安教授么?”
“记得啊。”宁秋一愣,楚子航是怎么知道古德里安打给他电话的?当时他也在场么?
但他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没有接着想下去。
“你应该从面试官那里听说了,新学期即将开始。如果你被正式录入,就需要立刻前往校区。”楚子航说,“我们理解你或许需要与家人和朋友告别,所以原本预留了充足的时间给你处理这些事情。”
“但录入程序需要学院教授亲自在场,古德里安教授原本计划在这座城市停留一周,现在学院紧急有事召唤他回去。”楚子航看了宁秋一眼,“所以虽然仓促,但是很抱歉,我们能留给你的时间大概只到今晚。”
宁秋听懂了,这是要他今晚就签了卖身契然后跟上贼船的意思吧?确实有些仓促,但宁秋很能理解,卡塞尔学院的所谓‘紧急有事’肯定是和龙族有关的什么事情。但这种事情打个电话商量也就够了,至于劳楚子航大驾亲自跑一趟么?
宁秋看向窗外,天空蒙上了一层灰雾,小雨淅淅沥沥地飘落,在车窗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流星拖尾般的痕迹。街上的行人抱着头加快步子,也有热恋中的情侣毫不在意,牵着对方的手说说笑笑地慢慢散步,任凭那些雨点打湿身上的衣服。
如果他正式录入,今晚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了。他会去到这颗星球的另一边,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和来自屠龙世家的美少女们都会成为他的同学,那些能令任何少年为之热血澎湃的神秘事物也不再只是存在于梦中的幻想。
但与此同时,这座老城里你熟悉的一切也就此远去了,也许每次你回到这里,走过了无数遍的街景被重建一新,对面摆着板凳卖水果的亲切阿婆去世了,门口那颗垂垂老矣的歪脖子树也被人砍倒,换成了巨大的电子屏幕立牌。
宁秋曾经以为自己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留恋的可能,他不像路明非那样和某些人有着深刻的羁绊,没有暗恋的女同学也没有能互相聊天打屁的朋友,老姐的工作随时都可以换,随时都可以跟着他走,只要他有能力。他们是彼此最后的家人,只要老姐在,哪里都可以是‘家’。
但现在楚子航告诉他只剩下最后一晚了,宁秋却忽然间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在了胸口,说不出地闷。旧路灯昏黄的灯光在细密的雨点里像烛火一样摇晃,整座城市仿佛都被越来越大的雨笼罩了一层银色的光晕,仿佛即将消散的海市蜃楼。
你要选择一些东西,就必定舍弃一些其它的。你或许从未视其珍贵,也以为自己不会为之感伤,直到挥手道别的那一刻来临。
“谢谢师兄。”两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宁秋轻声说,“我今晚会和表姐好好谈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宁新雨不可能阻止他前往学院,那可是个宁愿三餐啃馒头也要从干瘪的钱包里挤出一点供他出国的人。她听到这个消息只会兴奋地欢呼老弟你终于出息了,然后抱着宁秋乱跳,把离别的不舍全都藏在笑容之下。
“你和她感情很好么?”楚子航突然问。
“是很好,从小就是她照顾我。”宁秋一愣,面瘫师兄怎么好像对他的情况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觉得舍不得么?”
“肯定会有一点,但我不是那么婆婆妈妈的人,她说不定还想赶我走呢。”宁秋笑了笑,他似乎明白楚子航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放弃入学的,师兄。”
楚子航沉默了几秒:“你知道‘血之哀’么?”
“知道,叶胜师兄提到过。”宁秋点点头,其实就算叶胜不解释他也知道,龙族血统会使得混血种与普通人类天生产生隔阂感,就像沙丁鱼群中混入了一条孤独的鲸鱼,所以才需要卡塞尔学院这样的地方让这帮人龙混血抱团取暖。
“我妈妈是个没有任何血统的普通人,她对龙族的事情一无所知,以为我上的只是一个正常的美国私立大学。”楚子航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描述别人,“现在我在学院里每天都会给她写一封邮件,说明我一天的经历,这样会让她安心。”
宁秋有点愣,楚子航怎么突然就开始跟他说起这些了?这种事情都是要和最熟悉的朋友才能说出口的,他们两个远远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血之哀是血统带来的负面影响,我们和纯粹的人类永远存在着隔阂。但孤独感可能会把人逼疯,任何物种消除孤独感的最好方法都是和同类待在一起,所以才产生了混血种社会。”楚子航看向宁秋的眼睛,“但也总需要一些东西维系你和人类社会,否则你有可能会忘记自己是人。”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维系着你和人类的那条线。”楚子航轻声说,“无论发生……任何事。”
宁秋这才注意到车里一直在播放着的咏叹调被关闭了,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停在了那个他熟悉的老式小区大门前,路过的几个正准备去跳广场舞的大妈好奇地打量着这辆张扬的蓝色保时捷。
他回过神,与楚子航对视,忽然一惊。
楚子航不知什么时候把美瞳拿掉了,那双灿金色的眼睛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不规则的瑰丽裂纹如同熔岩一样缓慢地流动。
宁秋一时怔住了,原来真正的黄金瞳是这样的,他全然没有感觉到‘仿佛被古龙凝视的威压’,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带着古奥妖异的美,美得让人心神一颤。
宁秋其实忽略了,无论有没有血统,在直面黄金瞳的时候都会受到压迫,完全不受此影响的只有路明非一人。但他一直在想楚子航刚才说的那几句意义不明的话,完全忘了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