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枕村疑云 五(1 / 2)
谁又能想到,这时隔多日的再次重逢,会让我的心情复杂到极点。
就在我亲眼见到那四只小鬼的一瞬,我便意识到,李青木那家伙虽也不肯主动联系我,他却一直守在暗中。
而我肯过去主动见他,则不过是因为我实在太想确认他的无恙罢了。
可谁知,当我真的见到他们之后,我竟就又会不自觉在意起了那一晚被隐藏到了至今的真相与秘密。就在这其中,顾南之是一心都在笃定着,我一定就会是最终害死李青木的凶手——我甚至可以断定,不肯对我信任丝毫的他,除了对我的利用,一定还有其他。
对此,我当然就会因为畏惧死亡的再次到来,而一心只想远离这里。
就尽管,我早已猜想到,这一次除却要去参加陪审之外,我丢失已久了的一魂一魄,也必将真见下落——内心再三犹豫之后,我还是决定再次亲赴冥府,以彻底与这一切有个了断。
怀着这样极为复杂的心情,我幽怨而绝望地望着“森罗殿”里的一切,心里可一点都没有因又要开了眼界而生出的欢愉与激动。
但事实上,这次的两界同审,本就是破例中的破例。
而作为阳寿未尽的活人,纵然是在“泰山府君”亲佑的“森罗殿”,我们也不可任由旁人瞧见了我们真实的面容。
因此,此行之前,当然是一向擅长如此的关清垚,分别取了我们的头发与指甲。
随后,她便将冥府早已筛选出来人选的头发与指甲,混合进了那其中。而以符纸与这经过了融合的头发与指甲焚作灰烬,再辅以煎好的汤药,那足能以假乱真的易容之术,便就完成了准备。
只要我们几人将那汤水饮下,我们的面容便会被成功替作他人模样。
虽心有不愿,但当时的我,还是跟着一同喝下了那口感极其恶心的东西——分明就置有“法身”的顾李二人,都已相继身先士卒了,那我的推诿与抱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等我偷偷睁眼的时候,我的眼前便已是满目皆为金碧辉煌的宫殿了。
这似乎是位于整个“森罗殿”中轴线上最大的单体建筑,便正是那所谓的“森罗正殿”。殿前是用上等的石材搭建所成的十层台阶,台阶上的高台上,又放置了一张长约十尺的木质桌案,桌案后,端坐在软榻之上的,便是一位身材肥腻又留有一把黑长胡子的中年男人。
只见,那男人双目无神,头顶华盖,身披玄色广袖长袍。
见我们几人凭空出现在这空旷的殿内后,他竟像是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偷一样,赶紧将自己本是斜靠在软榻之上的身形摆正。随后,他立即将嘴里似乎是吃掉了一半的食物,一口咽下。而咽下后的一瞬,他又像是被一口噎住了一般,下意识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就望着眼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切,我不禁露出了一脸的嫌弃表情。
就对于他真正身份,我想,只要是长了眼的,都必然不会不知。
但即便是在得以无法无天的梦中,我也不会想到,那堂堂统领管辖整个冥府的“泰山府君”,就是我眼前这个浑身肥肉,既似小偷又似小人,还兼备了低能弱智与猥琐的中年大叔啊!
我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乃是亘古不变之理。
我当然知道,不以貌取人,至少是为一大美德。
我这样不断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却偏是在又一抬眼望向那府君老儿的一瞬,我终于开始相信,这原来不过又是一个梦境罢了。
而就在我那般嫌弃的注视之下,那府君老儿便又匆忙咽了一口热茶。
只见,那似乎并未察觉到盏中温度的家伙,其舌尖刚一触到那茶汤,他便立即惨叫了起来。
约莫是过了半晌,又以其广袖遮了面的府君老儿,这才清了清嗓子。
随即,他故作出正经的模样,兀自甩动了一下袖子,并颇是郑重地开了口:“诸位,一路过来,辛苦了。诸位在天枕村的英勇付出,不仅是替天行了道,我更是欠下了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待陪审结束后,我必将遣人厚待诸位身在冥府的先辈。”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我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即便因那热茶,他的舌头有些肿胀,他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那高台之上传下的声音,竟真就能洪亮与浑厚到,整个殿内都充斥了他的声音——分明,这“森罗殿”是如此之大啊。置身于其中的我们,都会被显得仅是能如同蝼蚁一般大小。
如此,压根儿不必我费神丝毫,我便能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同时,我还能清楚地感到,伴随着这仍旧能回荡在殿内的话音的,正是一道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压迫感,很快,就让我感到呼吸困难,也让我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绝非是梦。
因此,我立即便止住了自己心中原还是在“感慨”着的话语。甚至不禁为此打了一个寒颤的我,更是收回了原本四处张望与打量的眼神。
而很快,那个男人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那天枕村所发生的事情,原是上一任府君手中的案子。一是恰逢职权更替,二是那陈卞安生性狡猾,后来再未犯事,时间一长,即便是冥府,也再没了追诉与羁审他的权力。”说罢,他便兀自在空中挥了挥右手。
没过上几秒,因他的那一记挥手,这整个殿内,便骤然响起了一阵宛如地摇山动般的响声。紧接着,两旁本是遥遥相望的墙壁,竟就向中间飞快地聚拢了起来!
震惊之际,我急忙稳住了自己跟着一同摇摇欲坠的身体。
等我再回过神来,我这才错愕地发现,这个本是大得出奇的正殿,几乎就是抬眼之间,便缩减成了一个刚好合适的空间。而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这一时之间,我竟真就与那府君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了。
我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却不想,那高台之上的男人,竟在向我挥手的同时,对我命令到:“这正殿缩成如此大小已是极限。不如你来我身边好了,免得听你这么小声的话语,还要费上诸多心神去听。”
听了这话的我,下意识便想开口回绝。
可忽然,我又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于是,我迟疑地伸手指向了自己,并不解地开口问到:“我……我?”
他则立即反问到:“不是你,还能是谁?”
而那一刻,无数个疑问,便旋即冲进了我的脑子里:他难道是能听得见我脑子里想的东西?为什么他就非得让我去他身边?难道是因为顾李二人之前做过的“卦梦”?还是说,因为他听见了我心中对他的嘲笑和嫌弃,他想要伺机公报私仇?
如果他真的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那这无疑会令人感到十分恐惧。
同时,他对我的目的与胁迫,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能做到毫不遮掩。难道说,我身边那些我曾视作朋友一般对待的家伙,真的背着我,早就和他互通有无过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偷瞄了一眼一旁那恍若就是傀儡一般,站在原地而依旧面无表情着的众人。
但很快,俨然失了耐心和兴致的府君,又开口催促到:“苏不忘。”
而望着他那在华盖之后愈加阴沉的脸色,我本能地又后退了半步。
随后,强行故作出镇定模样的我,这才向他质问到:“为什么是我,只是我?”
这话音刚落,立在他身旁的老者,便旋即睁开了其原本微翕着的双眼。紧接着,从他那浑浊不堪的眸中,所立即迸发出的凛冽眼神,则似离弓的利箭一般,稳稳落在了我的身上。与此同时,一旁的田思举,也急忙伸手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
事实上,连田思举都知道,这样的质问,逾了分寸和规矩,又何况是我?
只不过是,对于府君这样的质问,或者说,是对于冥府的打听,其结果对我说来,显然要重于其权力与地位对我的胁迫罢了。而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我甚至借来了刚刚忽又活络过来的田思举——我急忙望向他,并煞有其事地抱怨到,“天枕村里,明明大家都是出了力的啊。”
听了这话的田思举,欲言又止过后,便又匆匆别过了脑袋。
而那高台上的男人,则是朝着一旁的老者挥了挥衣袖。紧接着,俨然便又来了些兴致的他,向前俯了俯身,并不疾不徐地开口说到:“你所好奇的,你至少要先上来了,才会有机会看清真相。”
听了这话的我,犹豫片刻后,还是俨然认命一般,快步到了他的身边。
在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座上地府君和其身旁的老者后,故作出不以为然模样的我,又冷冷问到:“所以,我是要跪下么?”
他则侧身看了一眼我,冷冷回应到:“坐我旁边来。”
可不知怎么搞的,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我竟就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正有一只看不见而又充满了力量的手臂,死死按着我的脑袋,竟就在无形当中,令我跪在原地,而再动弹不得半分。
我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老者,很快,我便从他脸上的神情之中,得到了这一切背后的答案。
可还不等我再说些什么,台下便忽然传来了李青木的声音,“她只——”
关清垚则讪笑着抢过话去,“不过是要你坐下罢了,来福姐姐,你干嘛要跪下啊?”
而紧接着,倚在软座上的府君,便跟着一同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给这小姑娘说的我啊,怎么就被吓成这样了啊?”抖了抖周身肥肉的他,一手便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小丫头,我都胖成这样了,难道我看起来还这样不和蔼可亲?”
被迫坐在他身边的我,却冷着一张脸,不愿再回应丝毫。
眼见着从我身上再找不到任何乐子后,抖着一身肥肉的他,只得缓缓敛了笑容。随后,他又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并在重新端坐起了身子的同时,开口说到:“劳烦诸位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说罢,他又扭头望向了一旁的老者,“你把当值的判官都叫过来,今日无事的阎罗也一并请来,一起审审这苏女侠拼死抓住的家伙。”
那老者听后,赶紧侧身搭了话:“十位阎罗和十六位当值的判官,统共二十六位,早已候在殿外。”
府君则急忙激动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开口催促到:“那赶紧叫进来啊。”说罢,他伸手取了块桌案上盘子里的糕点来,并神情真挚地望向了我,“你要不要也来一块?你们上面的甜品,啧,真的是……”
我瞥了一眼那桌上的糕点,急忙摇了摇脑袋。
可谁知,那渐渐在我眼中,再没了个正经形象与模样的府君,在胡乱朝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后,竟轻声对我威胁到:“你应该感到开心啊,是我,是整个冥府对你有所请求。”说罢,他便故作无事发生一般,神情淡然地望向了台下,“你若愿意留在这下面,替冥府再出些力,替自己积些阴德,总好比你再回去上面继续混吃等死得好吧?”
听了这话的我,当然是震惊无比。
我猜到了这次陪审绝不简单,我猜到了那个家伙一定别有用心,但我怎么会知道,我会被威胁,要留在这个全是死人的冥府当中!?而他选中我的原因,又怎么可能是看上了我的能力——该死的,这样大的冥府,他不会是要借我的手,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彻底慌了神。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想要向台下的李青木出声求救。
可那率先将其识破了的府君,则又戏谑地开口说到:“区区一魂一魄罢了,若是我要遣人替你寻回,不还是一盏茶的工夫?”
而这话语之中,我很确定,其中是其毫不遮掩的,就宛如是权倾天下之辈与身俱来的神武与威严。在其仿似是不假思索的话语之下,很快,我便鬼使神差地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骤然响起的一阵尖厉却异常浑厚的锣鼓之声,才令我猛地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