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坊七巷(1 / 2)
我陷入内心争执,转念一想曾答应过俞廉鹦留守此地,且暂不必签聚仙令,黄庭雀所言显然是与俞廉鹦在我之前就已经有过交流,可不论如何,黄庭雀本身对我亦是认可。
师出同门二人秉性大相径庭,对我倒是看法一致,或许我在某些时候的表现已经证明我能够加入山城守相,成为之中的一人,又或许他们仅仅只是想广纳人才,我还有待考察。
黄相与俞相皆称得上能人异士,可算未来灾祸,我又许是其中一环,山城守相是福祸相依,还是祸不单行之选,饶有不可窥探的天机,我始终蒙在雾里算不清。
“你既家中变故四处寻访至亲,何不留下探探气运?”
俞廉鹦突然开口,我冷眼撇向他,见他往瓷器鱼缸撒入鱼食,缸中两尾活鱼身负金鳞,一跃水中石,与鱼缸上描画锦鲤活灵活现双双映入眼帘,一时分不清水中鱼为真,还是画中鱼出游?鱼食纷落,皆不为所动。
我并未言明家事,可他却一语道破,相者所言往往意有所指,顿悟者灵性,无缘者偏离,我身处山城,便是像那金鳞远离故地,已然如鱼得水,追寻至亲就在身边,只是我未能看破屏障。
他这是以我父亲线索胁迫我留下卖命?生存的压力让我时常暗中揣测恶意,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于世人而言他做的没错,于我而言却硌得慌,受其心机不能言其错。
我不得不接话:“先前已经答应俞相留守此处,山城确是有所异常,我并无二话。来一处就要守一处的规矩,山城的相师大一统为山城守相,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留下话我便招手离去,等待十六日的到来。
走时我潇洒自如,走后却不得不对俞廉鹦的话感到心潮涌动,我以路家血脉探亲法术算,山城好似被人布下迷宫大阵弯弯绕绕终不得踪迹,这份压制像是故意针对于我,每当我试着窥探天机时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压下,压得我心神意乱呼吸急促,不得不停止。
旧历十六日夜,黄相约我山城南后街相见,途中遇古楼,人声鼎沸环绕于此,吉祥阁偌大招牌立于古楼,内设堂食,外设自取,单是一层百十来桌,形似练功梅花桩,楼上包间雅座更甚,客房不胜数,大红灯笼高高挂,利是红纸贴窗沿,遥看一眼就惊觉气派,独立城市高楼间,争古胜意。
我随口问停车在距离南后街还有一大段路程的司机师傅:“人太多进不去?”
司机点了根烟愣了愣回我:“你外地来噻?这南后街是私宅,民居,不知道哪个大老板住的,搞得那么大一块地,听说这吉祥楼都是人家的,只能给人步行,我们车子进不去的。”
方才只顾着吉祥阁,现在才看到南后街外设有门禁,还有保安看守,冷请寂寥只有少许灯光,和外头的热闹对比鲜明。
俞廉鹦说守相师都是财神爷,看来所言非虚,吉祥阁中传出悠悠乐曲,一时间哗然四起,听闻像大家执掌乐琴,是何人物不得而知,音律我只懂皮毛。
恰好黄庭雀在一年轻女孩的搀扶下朝我走来,他的相师气息浓重,人群之中显而易见,我掏钱打发走司机向他走去行礼。
“黄相,多有叨扰。”
“你来这就是想清楚了。换上了新衣裳,看上去有几分年轻人的样子。”
黄相看了看身边的女孩:“黄鹤,我孙女。你多大了?”
我对着黄鹤微微点头:“路清。过不久十八了。”
“差不多大,小鹤入这行不久,你们年轻人话熟,平常讨教莫嫌。”
黄鹤微笑着一句话不说上下打量着我,我同样打量着她,相师入行无年龄规矩,只是心性越老越难养成,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底下黑袜长裤过膝裙,面容青春靓丽,面相有几分像秦家小姐,和现如今的女孩打扮不冲突,怕未曾经事难以撑担大任,我穿着特意挑选的红色大褂,和地主大财就差手里盘俩文玩核桃,也幸亏是年节穿的喜庆不突兀,要是在平常我倒还真得注意注意穿着不能太老成。
我看着自己的装扮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许是觉得自己打量不得体,黄鹤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黄庭雀几乎同时开口:“吉祥阁设宴款待,人没齐,南后街,守相平日居所。”
爷孙二人不迟疑走向南后街,甚至不必掏出身份铭牌便一路畅通,我跟在身后暗道猜测不假,也忍不住苦笑大家都为相,何以差距如此?
南后街两侧坊巷纵横,脚下石板青苔,白墙瓦顶林立,三面曲线环山,亭、台、楼、阁与山石互嵌,仿若鬼斧神工,又好似人力胜天,单是入道一眼便有数种奇淫巧技、天然造物乃至暗道机关,藏风纳水布局严谨,房门四开,窗户双开,各路神仙年画底蕴各朝各派,威严之盛可肃清周遭。
我不禁感慨道:“尽数古物,历史气息浓厚,山城守相真是好大的手笔!”
路边随便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是天然形成的文字雕饰,硕大的“福”字浑然天成,再一细看“禄”与“寿”同样摆放在杏树底下,福星、禄星、寿星齐聚天降福缘,这块宝地已是无价之宝。
“三坊七巷乃东海域历史之源、文化之根,三十八公顷古建筑物遗存于此,家师昔日请神驭鬼,搬山填海,耗费十一夜时间重现三坊七巷格局,以南后街为中轴,屏山为障,于、乌二山遥相对峙,地下安葬知罗城府,以安泰暗河为界。”
黄相双眼闪动,浑浊不再,我诧异询问:“黄相此话何意?这名为三坊七巷的古建筑群,皆为一人铸造?”
“为一者铸造!”
黄相语气不容置疑,我预料过此等手笔非常人所能为,但只一人办到要我如何预料?三十八公顷,搬山填海宝物奠基,地下安葬知罗城府镇守,或许这便是黄相不称其为人的原因。
我由衷叹道:“尊师本领,怕是当今世上无人出其右,冒昧一问,尊师现往何处?”
我话中询问看似想见其一面,实则询问黄相师尊是否仙逝,黄相明显敬师有加,不好直接开口,若是未曾仙逝,我现在就可以掉头离去,如此神人镇守山城少一人又何妨?若是已经仙逝,也要问清楚与守相预料劫难是否有关,如此神人镇守山城方遭毒手,多我一人又有何用?
哪怕我不会直接离去,我也会有所防备,力所能及,不行则退,天下能人异士之多在我之上者不是没有,身亡之时要死得其所,切莫不明不白。
可黄相回答当真是不明不白:“家师与师母多年前已没了消息,我与俞相不知其去向,守相中留有一子,还有不知真假的传说密藏,探访多年无果,也就作罢。”
“听闻域外传言家师与师母双双奔赴东海域归故处,可惜不知属实与否,家师行踪难测,师母示人千面,皆不随年岁衰老,茫茫海域,只能祝福。”
不老长生?不知真假的传闻宝藏?行踪难测,千人千面,怕不是双双奔赴东海域上蓬莱仙岛渡劫成仙的大圣?
我心有质问,突然又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也不知晓黄相是否听出我的怀疑,真不知假不知,他与俞廉鹦师尊身在何处我相当于一概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二人家师与师母皆为圣人一列,非我等凡人可以琢磨,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恪守守相规矩便是。
黄相拄着拐杖放开黄鹤的手,走向南后街左侧第一坊,喃喃道:
“三坊七巷第一坊,梅鹤坊,家师梅鹤昔日住所,坊内筑有‘山人院’,为守相圣地,平日无事不可进。”
“家师独爱梅花白鹤,住所亦是种满梅花,搭建鹤石,到了日子就会有梅香飘散,白鹤前来栖息。”
我驻足坊门前,坊内果真遍地红梅,互相缠绕生长于鹤石之上,房屋隐没梅花丛影之中,设有一口井,清澈见月。
坊门前有块不同寻常的玉石,镌刻“望梅寻鹤”四字,隐约间我感到心神恍惚,仍保持清醒,只是黄鹤一见身子软倒在地,我眼疾手快将其搀扶。
黄庭雀驻足黄鹤身边,后者睁眼醒来,似是无恙。
“你可有不适?”
他突然开口问,问的人不是黄鹤,而是我,我回答:“并无大碍。这块玉石”
“老不来,都忘了,这玉尺常人不可见,见了心神混沌,难以自持,赏赏花木池台,避开就是。”黄相扶起黄鹤,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身后,玉尺应是玉石之名,望梅寻鹤四字该为先人梅鹤勾勒,挡在坊门正中央,说避开就避开怎能如此轻易?这老头怕不是忘了,而是有意在试探于我,又或许玉尺能窥探人内心,每一个想要进入守相之人皆要经受住其考验?
来不及多加思索,黄相二人走到第二坊前:
“并一坊,守心坊,师母顾氏,名讳守心,坊内有一间闺房‘自在间’,并非圣地,却同样不允他人进入。师母爱珍稀物件,历史图腾画卷,家师便为她周游天下收集所爱,汇聚其中。”
坊中画卷展览水晶宫,不见日月,不触风雨,却能为人所见,隐约间更添一抹朦胧风韵,画中人端坐,有一石台在前,放置杯盏,好似画中人要伸出手捧杯痛饮,诸多画与现实难分难解,倒像是俞相瓷盏。
图腾多老旧,年头日久,区别于画曝于空气中,随着历史沉淀,越发珍贵。
我问:“因夫妻身份并作一坊?”
黄相却说:“因师母不爱世事纷扰,唯爱寄情山水,逍遥天地,得名自在,家师犹念人间,修为许有不及师母之处,故守心坊同为第一坊,与梅鹤坊不分先后。”
修为不及之处?一人之力重现三坊七巷的梅鹤仍然不及顾守心?那顾守心又该是何等境界?我内心没来由感到恐惧,不知该信服还是不该信服,听起来像是让人安心的骗术,实则夸大其词引人上钩,但这种自我慰藉又何尝不是一种让人安心的骗术?我卷入的到底是何种风波?要说梅鹤与顾守心神仙眷侣鸾凤和鸣,不分彼此明显才更符合情理。
我知道自身藏有手段,但面对这种层次的威压不会有任何还手的能力,柚木重阳三重,黄菊水付东流,深秋惆怅客,寒阳远天东皆不及圣人一分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却早已暗自思衬翻江倒海。
黄相似是不在意我压低气息,继续往前走,此间三坊七巷才到第三坊,我竟已有些迈不动道。
“第三坊,宫坊,又叫旧仙居。内设紫极宫,精神混沌锁妖间。古建筑集大成者,机关之多数不胜数,传闻太白金星下凡于紫极宫受篆为道,又称作太白谪仙居。”
黄相说完还不等我细看,黄鹤兴奋接话道:“这里是纸鸢的居所,我的目标也是闯进去,和纸鸢住在一起。”
谪仙居乃天上神仙于人世居所,以谪仙二字为名,足以见宫坊盛浩,况且能与并一坊齐名的第三坊,想必旧仙居不会差到哪里去。
坊中心紫极宫一点紫芒醒目,剩余之处皆是非黑即白,左侧为白,右侧为黑,稍待片刻自觉眼睛混淆,分明是左侧为黑,右侧为白,木雕石刻遍地,多为机关术,与我钻研墓道一途见闻有几分相似,估量还剩许多未曾发觉,古楼镂空精雕漏花门窗,柱础、台阶、花座、柱杆、月梁神鬼共绘,构造精细远超前二坊,大道符篆勾勒,小径石碑通幽,真如同千万年前太白金星下凡于此,受篆为道,至今仍保留神人风韵。
仅仅只是重现便有如此水准,不知道东海之滨三坊七巷何等辉煌?亦不知梅鹤先人造诣达到何种程度?
我开口道:“黑白无常,索求鬼魂,紫极宫中真正关押着妖魔?纸鸢大师又是哪位先人?为何要闯入其中?”
“紫极宫中藏有凶兽混沌精神,既抵触善,也吞噬恶,家师曾令无数横行妖魔被镇压于此,随着混沌吞噬消融。”
我惊叹守相能耐,传说之物亦能拥有,刚想问黄相为何将混沌此等凶物放在此处,想起混沌五官尽失,并不具备自主行动能力,无法动弹离去伤人,只是精神留存在此依靠本能,也就作罢。
似是看出我未曾见识,黄相解释:“越接近家师境界,天地越是大有不同,我初见时反应更甚,不必在意。”
我心知的确如此,但还是避免不了震惊,加入守相,意味着踏入一片新的天地,黄鹤早已知晓:“还有,墨纸鸢妹妹不是你想的什么大师,她在我们当中年纪最小,还在念高中,擅长机关术,当初是依靠独有的机关术通过旧仙居设下的层层关卡,抵达紫极宫,得到旧仙居的认可。”
“得到旧仙居的认可?这宫坊还通灵不成?”我诧异问道。
“梅鹤师祖的本事可不是常人所能比拟,想要获得三坊七巷中任何一处居所,都要靠自己的本领,否则会受到玄力的阻挠,难以进入其中。”
“就好像师祖居所里的那块玉石,我单看一眼,就已经遭不住,现在连上面写的是什么都忘了。”
玉尺镌刻四个大字清晰无比,怎么会霎时间忘却?不正是望梅寻
寻鹤!
我的心咯噔一下,看向黄庭雀,后者眉目如隼,方才见过的四字竟是差点没记忆完整,还是说会随着时间消散,再也记不住梅鹤坊中的一切?
“路相可还记得?”
“望梅寻鹤。尊师玄力巅峰,望尘莫及。”
黄相点了点头:“路相本领,同为上工。”
我无奈苦笑,暗自回忆守心坊中一切,所幸二者玄力并不相同,黄鹤所言不假三坊七巷须得凭本事踏入,前二坊我不敢高攀,宫坊倒是机关满地,我熟悉的领域,只可惜已住下年纪相仿名叫墨纸鸢的女子,况且黄鹤也有心入住,那我便只能挑选三坊七巷当中的七巷。
正当我打算将目光投向南后街右侧时,黄庭雀突然开口:“听闻小鸢说,旧仙居拥千工拔步床,可惜未能够见其一眼。”
千工拔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