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儿 第11章(1 / 2)
在老桑杰深沉目光的注视下,哈克部落的人从车中搬出了几个坛坛罐罐。哈坤抱起一个,来到老桑杰面前,小心地去掉罐口的封装,露出里面的雪白。
老桑杰的目光一下变得炙热。他伸手入罐,然后舔了舔手指上沾到的白色细腻颗粒,颤声问道:“哈坤,这……这是献给……天神的?”
哈坤微仰着头,向左扫了一眼,又向右扫了一眼,微微斜视着老桑杰,就在老桑杰被他看得有些面红耳赤的时候,哈坤摇了摇头。
老桑杰的脸色开始僵冷。
“献给天神的,我准备了更好的礼物。”哈坤微笑转身。
更好的?老桑杰强压下追问的念头,忽然觉得有所期待是件很美好的事。
哈坤径直走到都彭身边,扬声向着众人说道:“一会儿请各位首领大哥尝尝这些井盐……天神保佑,小弟的部落里发现了一口盐井。小弟想着大家都是联盟里共同进退的好兄弟,大家要是觉得这盐好吃,今后想要的话尽管来找我哈坤,保准让大家满意!”
盐,白花花的盐!哈坤周围响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草原上生活清苦,物质匮乏,稍微像点样的东西落在草原汉子眼里就拔不出来。但若说草原上最离不开又最不易得的东西不是铁器,不是茶酒,而是盐。几坛粗盐就是一个小部落最最宝贵的财富,又细又白的井盐,那就是可以和天神坐一桌烧烤涮的请柬。
可现在哈克这小狗崽……呸呸,哈克这小帅哥,就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还要让大家伙尝尝?我确定我没听错?
最失态的是都彭,他冲到哈坤面前,抱着坛子嚎啕大哭。自己的部落要是有这么多盐,不,有一小半的粗盐就行,自己部落的勇士,勇士骑乘的战马也不至于少了很多力气。草原汉子一半多的勇武来自战马,而只有吃了豆料,舔了盐巴的战马才会劲头十足。
哈坤拍着都彭的肩膀。
会场开了锅,一片沸腾。各部落首领围着哈坤,拉扯住哈坤不撒手,送上一双双幽怨、期待、含情脉脉的眼神,连平常的大嗓门都变得更加大嗓门了。
“各位首领……”哈坤的身高在一群草原汉子里只能算中等,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让后面见不到哈坤的首领很不爽,不知道是哪位心眼灵活的首领将一张胡床放到了哈坤的脚下,于是站在胡床上的哈坤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
众星捧月。
老桑杰的脸拉垮了。难道……想抢我位子的是这个哈坤?他猛地看向大萨满,没想到大萨满正在为哈坤的话频频点头。这让老桑杰有一点拿不准自己的判断了。
“……今天小弟还给各位首领带来了另外一份礼物。哈苏!”
哈苏满头大汗挤到哈坤跟前,将一个陶罐高高举起。哈坤低身放下盐罐,顺势从哈苏腰上取下短匕,笑着一刀挥过哈苏所举的罐子。彩虹闪过,罐口飞出,浓香四溢,随风飘送,全场立刻由乱纷纷到只闻众人的吸气和吞咽口水声。继而,人群如沸油注水,瞬间炸裂。
“他娘的,是酒!”
“还是他娘的好酒!”
酒不像盐。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代,酒可不是奢侈品这三个字能够形容其奢侈的,对于草原汉子来说,酒是比仙丹还珍贵的东西。
这一次,就连老桑杰都被震住了。这哈坤要干什么?那可是酒啊!你哈坤不献给天神,不献给我这个大统领,你,你居然要送给这些土狼?!
老桑杰气得脑子嗡嗡的,他意识到哈坤的行为别有深意,但深在哪他一时却是想不出来。
一个声音悠悠飘到了他的耳旁:“大统领,这个哈坤居心不良啊。”
“哼!”大萨满的话在老桑杰恼火的心头又浇了一勺油。
大萨满的声音继续飘来:“对于大统领来讲,啥最重要?是面子!现在面子让哈坤抢走了。大统领,你说是不是啊?”
老桑杰悚然而惊,恍然大明白。
有个聪明人的笑话,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去选择,成年人是全都要。只能说这个“成年人”的心智应该只有十岁,说出这惊人之语的时候,浑然不知自己裤子的拉链都笑开了,这辈子基本废了,得回炉。
现实是选择权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个奢侈品,而且还经常是只出现在“差”和“更差”之间。
很多道理只是在某个特定条件下针对某一部分人才是对的,“道理,道理”,要在那个环境和条件下才是“理”。
当里子和面子同时摆在面前,只能选择一样的时候,不同的人的选择也是不同的。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里子。很简单啊,面子多少钱一斤?能当饭吃?肯定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更打动人啊,利益才是目的和根本。为了面子而冲冠一怒,那就是“小不忍乱大谋”,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可如果老桑杰此时此刻选择了“里子”,对于他来说,就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因为他是大统领。
一个组织的头领,尤其是依托强力建立的组织的头领,其立身之本是什么?给大家带来利益吗?还是画大饼会忽悠?这些都不是第一位的,这些都是“花”,而非“锦”。
头领的第一位是威信,是面子。只有不当头领的,弱势的人会选择“里子”,而头牌一定是选择面子。有面子,他才能有更多的人气、资源、渠道,去获得更多更大的里子,没了面子,没人屌他,没人会心甘情愿将更多的“里子”双手奉上。小到双花红棍,大到一国之君,都将面子看得极重,因为对他们来讲,没了面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现在,哈坤就用几罐盐,几坛酒,就把老桑杰的面子抢走了。
在我头上使活?门都没有!这面子必须要找回来。
老桑杰重重拍了几下手掌,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这里。他沉着脸,浑圆的大眼透出威严的光,在众首领脸上扫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哈坤身上。
“哈坤,你知道你已经触怒了天神吗?!”
语出惊人,摄人心魄。
哈坤慢腾腾地跳下胡床,又摆出了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神态,头微微仰着,只用余光看着老桑杰。
老桑杰的这句话虽然没有镇住哈坤,却是镇住了其他大大小小的首领,众人全都狐疑地看向老桑杰。
老桑杰紧皱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昨天夜里,大萨满与天神对话,天神告诉大萨满,你哈坤对天神不尊不敬。我原本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你竟敢将原本奉献给天神的贡品私下里就分了。哈坤,你可知道让天神不高兴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老桑杰越说越气,一指原本欢天喜地现在目瞪口呆的首领们:“还有你们,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分天神的贡品?你们对天神不再敬畏了吗?”
连珠炮般的质问,顿时让各部落的首领垂头丧气地从哈坤的身边离开。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摆明了有多么不甘心。
老桑杰心中得意,等着惶恐不安的哈坤来向自己请罪求情。
哈坤却走到石鼓旁边,抚摸着上面的各种图形,突然问道:
“都彭大哥,你刚做头领的时候,你们部落里有多少人?”
“差不多一万人。”
“哦,那现在有多少?”
“大小寨子加起来七千人。”都彭的伤心写在了脸上。
“那羌部落最好的时候有多少人?”
“我听我爷爷说,部落人最多的时候有两万多人,光战士就有四五千人。”都彭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忧伤。
羌原来是一个实力很不错的部落,不然也不会在严酷的环境下和部落的竞争中存留下来。
“是什么原因让你们部落越来越弱呢?”哈坤口中问着都彭,眼睛却看向所有首领。
众首领神态不一,有人低头思索,有人咬牙切齿,眼睛偷瞄向了老桑杰。
“大统领,今年羌献给天神的贡品如果不够,大统领如何处置羌人?”哈坤高声向老桑杰问道。
老桑杰威严的声音传遍全场:“按照规矩,羌人要献出他们的草场土地,被驱逐出草原。”
大萨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连眼睛也一起闭上了。
哈坤点了点头,抓过身边案子上的两只碗,分别斟满了酒,将其中一只递给都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