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下1（1 / 2）
面前已成了一片火海，火苗无处不在，风吹着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火趁着风势，焰光蹿得更高，从开始大雄宝殿，浮屠塔，后来处处都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夹杂着劈劈啪啪响，“轰隆”一声响，一根横梁支撑不住坍塌落地，接着又一声，另一根燃烧着的横梁中央裂开砸下，火吞噬了一切，侥幸逃出来的女僧们发出一声声惊慌失措的呼叫，她们的人数并不多，胡统寺登记在册是三百二十三人，逃出来的只有不到一百人，先前送她出寺门的几位师父都在，都是妙字派的，分别叫妙宁，妙静，妙常以及妙肃，其他尼姑都听她们四人的吩咐，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受伤的卫婉帮她们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极少烧伤，多数都是不小心跌跌碰碰的伤口，没有受伤的，就一道低声诵经，应该都是和气师太查明了清白的那些人，不过当中并没有慈心大师，香姐香妹以及和气师太，被关起来的慈风党羽，以及冒险进去火海的韩总管与慧正师兄。
火越来越大，她们坐的地方开始被浓烟笼罩了，没有一个人往后退一步，她们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仅仅为她们崇拜敬仰的住持慈心大师，还为留在寺内每一个生命，为她们向祈祷佛祖庇佑，祈祷奇迹的降临。
卫婉缓缓站起来，手握紧了那把慧正师兄留下来的龙吟剑，灯儿泪流满面，浓烟把她们的脸都熏黑了，喉咙呛得不停咳嗽，眼睛都睁不开，灯儿死死攫着卫婉的手，带着哭腔道，“娘子，不能进去。”
韩总管冲进火海前特意叮嘱她照顾好林娘子，她怎么可能放手？
“我不进去。”卫婉深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若连武功深不可测的和气师太都难逃一劫，不懂武功，更不熟悉胡统寺环境，连水源都不知道在哪，没任何灭火工具，她就是进去也是白白送人头，能进去救谁？
“韩总管和慧正大师一定会回来。”灯儿含泪安慰道，“他们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没事。”
卫婉轻轻一叹，灯儿其实比她更焦虑更害怕，如今竟反过来安慰她，作为姐姐的自己实在有些失态了，她虽然后悔刚才一时冲动同意韩总管与慧正师兄进去，他们武功再高强，但在大火面前，再高强的武功可能就是跑得快一些而已，可世间绝无后悔药可吃，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勇敢面对才是唯一。
他们恐怕有非进不可的理由，这个理由恐怕就是真相。想进去查探真相，解开一切谜团，可这把火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凶猛，不留一丝余地，分明就是要把一切真相抹去。
能给她信心的就是韩总管与慧正师兄都并非鲁莽冲动的人，尤其是韩总管，谨慎稳重，全身而退也并非不可能，想到此处卫婉彻底冷静了，她伸手握住灯儿冷冰冰的手，把这个小姑娘紧紧抱着，“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嗯。”灯儿头偎依在卫婉的肩上，本来因为害怕而全身颤抖发冷，在林娘子的拥抱下竟感觉到一丝丝的暖意，她已经失去很多很多亲人，老天爷还是很好的，把林娘子这个姐姐补偿了她。
这时候高绍恒总算带了防隅军匆匆赶来，他匆匆扫视了那群坐在地上念经的女僧，又看了眼站在前方的卫婉，对身后小队长命令道，“就近取水，救火！”
高绍礼有点担忧，“他们能进胡统寺吗？”
“这……”高绍恒有些迟疑了片刻，他刚想开口说话，一把清脆的女音突兀地响起，“龙吟剑在此，我让你们立即进去救火。”
卫婉站在高绍恒面前，拔剑出鞘，月光之下，她手中的龙吟剑发出冷厉的寒光，剑身赫然是条有翼的五爪金龙。
五爪金龙代表的是皇族，自是天下皆知。
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手中这宝剑。
遥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一身贫民打扮，灰色对襟窄袖衫襦，颜色如同胡统寺其他女僧无异，只是她虽然穿着朴素清雅，脸上有好几处烟灰，竟不减半分美丽，肌肤胜雪，更犹如仙女下凡，双眼炯炯有神，眸光晶亮，顾盼生辉，英气逼人，隐隐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竟让人不敢直视。
“请问您是谁？”
防隅军小队长走上前，恭恭敬敬问道。
妙宁几步来到卫婉跟前，宣了声佛号，“这位夫人是林承恩将军的娘子，贫尼新接任胡统寺事务的代住持妙宁，师父慈心大师就是为她所救。”
胡统寺前一片寂静，那一众防隅军齐齐翻身下马，跪拜在地。
高绍恒表情有些愣怔，他知道龙吟剑在林承恩的手中，却从未想过这把龙吟剑竟会此处出现，恍惚之际想起方才与高绍礼的对话。
“那观音庵已经被我的人彻彻底底翻了三遍，他们挖地三尺，能动的都动了，除了那大势至菩萨外，都没什么发现，那么可以断定观音庵确定没什么秘道。”
“这案子诡异之处在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局面的发展，让你骑虎难下，不得不去查胡统寺。”高绍礼忧心忡忡，“要小心为妙。”
“这个自然。”高绍恒道，“是傻子都看出来了，所有证据都指向胡统寺，若胡统寺有什么秘密通道之类，或与黑风寨勾结，或藏有月华国细作，那不是让太后丢了脸面，天下人耻笑太后，得利的人是谁？皇太后丢脸，难道皇帝就光彩了？那还不是吕家。”
“所以你硬生生忍着，连动都不动胡统寺。”高绍礼笑道，“刚才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这个三哥有时候把假话说得像真一样，说和林承恩是朋友，要护着林娘子的言辞，几乎让他以为高绍恒变了另外一个人了，如今知道是假的，才松了一口气。
“我在等，我不动胡统寺，想我动胡统寺的人人比我更心急。”
“有没可能……除了打击皇太后威信外，”高绍礼突然灵光一闪，“还想借机除掉高家，以及赵家？有没可能其实是皇帝陛下指使？”
若高绍恒查出来胡统寺有不利于皇太后的东西，高绍恒必然被皇太后嫌弃，仕途也就蒙上阴影了。
“孺子可教也，四弟，你果然上道了。”高绍恒笑道，“我从开始就觉得此事皇帝脱不了干系。”
“此举哪怕拉下太后的威信，皇帝还是扶不起来的烂泥，得益的就是吕家。”高绍礼喃喃自语道，“皇帝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如今的皇帝和之前的皇帝还是不同的，当初看着也是仁厚宽容之君，所以父亲才支持太后还政。”
“之前都说说皇帝仁厚宽容，是仁君，我竟信了。”高绍礼叹气，“尤其那群太学生极力反对太后称帝，希望皇帝亲政，也是一心想当大周的忠臣。没想大周的忠臣也没那么好当，皇帝年纪轻轻求子心切，就爱上吃仙丹，宠信奸佞媚上吕毅，废了皇后，立了吕贵妃为皇后，大肆封赏了吕太傅，吕家如此风光无限，可惜苦了的是百姓。”
高绍恒奇道，“你虽厌弃从政，一心想悬壶济世，救助苍生，可当初也是与那群太学生是至交好友，想法接近，相当讨厌太后临朝称帝，言称牝鸡司晨，国破家穷。如今在宫里面当了几个月御医出来，竟改变了看法？”
“三哥休要取笑我，想来还是你看人看得准，说皇帝看着仁厚，但君心难测，让我小心，我竟不以为然。
“皇帝自小就很小心眼，记仇得很。”高绍恒像是回忆起来什么，语气有些冷然。
“你在宫中呆了八年，自然熟知他脾性。可我不知道的呀，我初见他的时候还觉得他人模狗样，结果呢……哼哼，应该是吃吕太傅献上的仙丹吃出了问题吧。”高绍礼冷笑一声，说道，“你我自京城来西京所见所闻，那沿路难民满目，瘦骨如柴，遍地尸骸，这昔日太后临朝，何曾如此。”
高绍恒默然不语。
“皇帝亲政才几年，大周看着就从盛世走向衰败之相。”
高绍恒淡淡一笑，“这天下到底是箫氏打下来的，皇帝不曾犯错，太后当时若废立皇帝，天下人不满居多，何况呀，太后除了皇帝也没别的儿子，太后真改制称帝，百年之后，接替皇位除了皇帝还有谁？父亲曾言道，若兜兜转转，折腾一回，皇帝还是他，他还能放过我们高家吗？我觉得他老人家还是言之有理的。”
高绍礼瞪着高绍恒，半晌大摇其头，道，“未必。”
“这是事实。”高绍恒苦笑。
“不可能。”高绍礼抿嘴笑着，又继续摇头。
“什么不可能？太后是皇帝亲生母亲，一直宠溺皇帝，从前愿意为皇帝心甘情愿放下权力，返回深宫内闱，之后也会如此。”
除非他们彻底反目，皇太后彻底对皇帝死心，事情才会有转机。
“若皇太后死了什么都完蛋了。”高绍礼压低声音说道，“可若皇帝先死呢？这个就不可能轮回了。”
高绍恒面色一变，瞪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