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1 / 2）
“娘子，这是什么？”灯儿从柜子拿出来一件带着长管状精铜造又连着木托的东西，一脸好奇。
看了此物，卫婉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只是吃吃地笑，渐渐地就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捶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灯儿吓了好一大跳，有些莫名其妙，更多地是担忧，“娘子，你怎么啦？”
“我没事。”卫婉好不容易止住笑，“都说人一旦遭遇了突然变故，譬如还没准备就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都会改变，即便不变，起码性子也稍微有些变化，如今看来也并非全对。”
他仍旧还是他，她也仍旧还是她。无论相隔多远，他们从不曾错过，不曾迷失方向，终也能殊途同归，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推动着他们，就好像手中的这物件。
黄铜枪管，黄铜锁，天鹅颈锤，黄铜配件，黄铜冲压杆，木托架……眼前的东西看着像手枪，卫婉却很笃定，里面配的肯定不是子弹。
周朝工业跟不上，就是能造出来枪，造出弹壳，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精度就是个大问题，一不小心就炸膛。终究还是生产力的问题，阻碍了赵征送她真枪。
外面的天像明镜一般，一望无际的蓝，干净透彻，多看几眼就深深迷恋上了，当下是生产力相比较资本主义落后的封建社会，没有工业化的生产，自然也不会有工业化的污染，是蓝白而非灰暗，没有太多的灰尘和悬浮物，才能有此美景。卫婉悠悠地叹了口气，用力握着手中“枪”，似乎感受到了那上面残存着赵征的温度。
小男孩最喜欢的玩具——枪，他们玩过了各种各样的皮筋枪，水枪，材质包括塑料的，纸质的，木头的，赵征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别人家的小孩玩具枪都是父母买的，唯独他例外，他很小时候能用简单的纸张就能弄出来一把皮筋枪，而且能射很远，威力也是最大的。除了脑子偶尔有些笨，背书总比她慢之外，对枪械的熟知程度，动手能力上没有人比得上他，利用课间休息时间用各种废弃纸就能捣鼓出来一把，看上去相当高级，并非市面售卖那种几个零件组成的简陋产品，收获了班上同学的膜拜，后来他们班上男生人手一把，玩闹的时候，有同学不小心把皮筋射了班主任，虽然打闹与他无关，可他依旧被当做罪魁祸首，赵伯伯被喊到班主任办公司，拎着他耳朵回家揍了一顿，这技能从此不许在任何地方展现。
她对如何拆卸组装枪是没什么兴趣，对枪的兴趣也就停留在如何能射准的程度。
卫婉举起枪，瞄准，扣下扳机，“咻”的一声，一小箭从枪口飞了出去，全部入了墙。
“原来是将军给娘子防身的弩机呀。”灯儿啧啧称奇，“与我们从前见周军用的铁弩机不一样，精铜造的，做工精致，不过巴掌大小，威力倒不差。”
“弩机？我也不知道这是弩机，灯儿真是见多识广的好姑娘。”卫婉毫不吝啬自己地赞美，对着灯儿又是一顿夸夸。
灯儿脸红了起来，有些羞涩地道，“宝峰从前送我一个，那个模样与这个大不相同，倒与梨花筒类似，但既然射出来的都是短弩，我才猜是弩机。”
卫婉打趣道，“宝峰对你挺好的。”
“他看轻我们呀，说我与如意力弱，与成年男子交手吃亏，所以才送弩机给我们防身。”灯儿神色变得有些闷闷不乐，“弩机得有一段距离才适合用。其实生死关头的时候，也未必能腾出手来用上弩机。他年纪比我们大两岁，长得比我们高壮一些罢了，总担心这担心那，就是不担心自己。”
“你们毕竟年纪小，他那样想也无可厚非。”卫婉微微一笑，想来他们年纪小，断没什么儿女私情在上面，也不适宜拿来开玩笑。
灯儿点点头，“这倒也是。我们确实力弱，如意就是天生神力，也只是比我们寻常人的强，其实力气还是远不及自小练武的宝峰。”
“这样想就对了。”卫婉嘴角含笑，灯儿确实有着同龄人所没的理性，能分析利弊得失，这品性相当难得。
“其实我知道宝峰他是为我们着想，可我总不希望被他看轻。”
“他不是看轻你们，而是根据你们特点给你们配置防身武器。你跑得快一些，当遇见危险立即甩开对方一段距离，再用弩机反击，是不是远胜你光跑不反击？人要知此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了解自己的优缺点点，也要了解敌人的优缺点，自己要扬长避短，又针对敌人弱点攻击，这样才能打败敌人。”
灯儿顿时明白过来，吐了吐舌头说道，“还是娘子想得远，我怎么竟没想到这一层呢。”
“你只是不想输。”卫婉道，“既然我说的话那么有道理，你再帮我搬些书出来。”
灯儿在柜子前面忙乎，卫婉在沉思。
“生产工具果然是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客观尺度，是区分社会经济时代得物质标志。”卫婉低喃道，哪怕赵征熟练掌握了枪械，依旧还是手工作业的年代，精度打了一个折扣，没有机器就无法制造枪械零件的生产工具和材料，自然没法子弄出来一支枪。
弩机射程远，精度也准，一息就能发射几箭，若装上黑火药，一个时辰都发不出一弹，射程也没弩机远，就好像最开始的火车远远不及马车快，从发明到广泛使用总得经历漫长的岁月，急也急不来。就好像只能用针灸，拔罐，艾灸，中药材这些方式治病，西药或者手术风险远远大于收益。她无法想象当病人吃了副产品过多的青霉素过敏休克还会想着青霉素能治病，或者没有麻醉剂，镇痛药，只能在消毒，做不到灭菌级别的手术，痛死或受到感染休克，还会觉得青霉素或者手术是治病，而不是害人。何况他们那个时代，现代西医发达，但为了防止药物滥用止痛药，她在非洲的时候，曾与一些在美军工作过的医生打交道，很惊讶发现在美军中用针灸方式治疗一些慢性疲劳综合征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且还是政府鼓励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赵征让她别放弃是什么意思。针灸的原理，用科学解释，无非就是刺激穴道，激活神经元网络，或兴奋或抑制迷走神经，影响各种生物信号的传递，借此调节特定器官的功能。
所以她想走捷径重捡中医技艺，还是要从自己最拿手的针灸抓起。
柜里面最多的还是书，灯儿不认得字，就一本接一本搬出来堆在卫婉面前。
《灵枢官针》《黄帝虾蟆经》《明堂孔穴针灸治要》《内经》《难经》《本草经》《针灸甲乙经》《内外术经》《伤寒论》……等等，绝大部分看着是上了年月的手抄本，字迹清秀工整，下笔显得苍劲有力，皆出自同一个人，页面也有些黄了，起码有十来二十年的光景，自此，卫婉才完全松口气，除了周朝取代了宋凭空出现，其他都没改变，包括了文化的传承。
摆在她眼前这一本本医书就是最佳的证据，翻开《黄帝虾蟆经》，果然是她熟知的，假借“月中有虾兔”说法推算一月中针灸的禁忌。
有了几本关于针灸的书，那无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针具了，想到这手还痒了起来，虽说有将近十二年的时间没拿起针具，卫婉还是异常兴奋。
除了针灸中医典籍外，最让她惊奇的是当中还夹杂一本名叫《内恕集》印刷本，署名是欧阳辉编纂，她从未见过，更没听说，翻开看内容竟是周朝刑事命案现场检验专著。
是和医有关，不过是法医。这本的作用，大概是给她消遣之用。她自小就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探案小说组组长，在学校有个外号，叫“女福尔摩斯”，赵征投她所好罢了。
她答应了原身报仇，此时对整个周朝朝廷有了大致了解，对付姚荣姚娘子或者那个芳秀夫人自然就有了新的想法，阅读了几页《内恕录》后，卫婉就生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就原身在梦里的情景，此人冤假错案应该办了不少，甚至还曾与那个名叫江威的捕快合谋害人，留下来的证据必然不少，要扳倒他，大可从这些案子下手，而没必要让原身卷进来。
这个和宋朝平行时空出现周朝欧阳辉也是提刑，和写《洗冤集录》宋慈相比，却大有不如，因宋慈办案经验非常丰富，不但懂得司法，还懂得医术，《洗冤集录》集病理学和犯罪侦查学之大全，具有极高价值，因此宋慈被称之为法医之父，而眼前这个欧阳大人这本《内恕录》，更多收集大量仵作的验尸经验，周朝作为法医的仵作地位低下，职业属性最低等级别的，连三教九流都不如，甚至还有许多是囚犯或者家奴担当，这些人许多都不识字，也不懂医学，表达能力不高，以至于书中错误和含糊不清之处甚多，远没《洗冤集录》出色，不过也是难得以证据为重，是社会的一个进步。
以《内恕录》来看，玩弄证据篡改证据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这里指的是罪犯，但实际上官府作为的也不少。
清朝就曾发生过有官吏为了一己之私，命令仵作把男尸验成为女尸，而敢于坚持原则的仵作则被活活打死，可想而知，证据其实也是被这些人渣玩弄在手中的。
何况《内恕录》记载也颇多错误，她目光停留在滴血在腐朽的骸骨上认亲这页，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事实上骸骨腐朽之后，无论有血缘关系还是没血缘关系的人血滴下去，都能融为一体。
若此书是朝廷认证官方的刑事案件检验指南，那她当然可以物尽其用，瞬间她在脑海里涌现了无数个对付姚氏夫妇的法子，卫婉淡淡一笑，心情又好上了几分。
放下《内恕录》，卫婉终于瞧见了藏在书册后的一个大胡桃木盒子。灯儿手疾眼快，一把捧出来，“柜中藏盒，必是宝物。”
打开发现里面除了一个小盒子外，还有十三封家书和婚书，再推开小木盒的盖子，里面赫然装着九枚金针，还有九枚极为细小的梅花针。
灯儿好奇地问道，“这难道也是将军送给娘子防身用的吗？”
卫婉笑意盈盈，欢快的心仿佛有一个小人在跳舞，“恰好相反，这个是用来治病用的。”
“是大夫用的刺入穴道的那种？”灯儿道，“可我见过银针，没见过金的。”
“银针与金针物理性质稳定，不会生锈，耐腐蚀，金针用来治疗痛症相对好些。”卫婉嘿嘿笑道，拿起一枚金针，说道，“这一号针叫鑱针，长一寸六分。”
“从前我家邻居郭伯伯是大夫，针好像不是这样的。”灯儿拿起与鑱针长度相约的一枚，卫婉点头夸道，“灯儿观察确实非常细致，这是四号针名叫三棱锋勾针，与普通的四号针锋针确实不同，普通锋针针尖具有三棱形锋刃，这锋勾针除了有三棱形锋刃，顶端带小勾，可用于勾割浅筋膜，改善肌肉或肌腱痉挛，缓解痛症。”
“还有像这种也不同。”灯儿指了指放在第二位的金针。
“二号针本叫圆针，与鑱针一样，长一寸六分，头是圆的，故叫圆针，现在这名叫长圆针，将圆针与长针结合，一头锋利，一头圆钝，针够长就能抵达病灶或者痛点就行分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