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痛(17)(1 / 2)
(17
从笼子里出去后的当天下午,父亲便私下请我到外摊去吃蚌。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他当然对我更加心疼,他小心翼翼的给我剥开蚌让我吃。父亲在剥蚌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流泪了,父亲问我是不是伤痕还痛,我说不是,我由蚌产生了一首令我流泪的诗,父亲于是叫我念给他听:
原以为把自己缩在壳里
就能躲过周遭的伤害
结枷的心紧锁
可是冷漠与冷酷均无法被壳隔膜
心灵无法沟通社会
一辈子锁在自我的相对安稳的空间里
梦,终会枯萎
生命的意义苟同草芥
没有谁能躲过外界的打击
苟且偷生即便能孵出珍珠
但也只有在被打碎之时
方能展示那枚心灵的独----白
真正独白的不是珍珠本身
而是一颗敢于与外界抗争的心灵
父亲给我们早就预备好狗皮膏药,还在地摊上配置了些跌打损伤的药酒。
从监狱出来的第一个晚上,父亲从四哥家坐车到我家,他非要将膏药贴往我身上不可。当父亲粗糙的手掌在我的皮肤上来回揉搓或游弋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手满是温度,受伤了还能躺在父亲的晚年里,这是多么大的欣慰呀,要是哪天父亲不在了,未知的伤痕不知能到哪里去释放,想到这些我的眼角湿润了。
当父亲见到我手上的铐痕时,他用手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又轻轻的吹了吹。他没问我疼不疼,而是指着伤痕问我它象什么。
象田间,我说。父亲听后微笑了,深情的抚摸着我的头再问还象什么。
我说象人性的邻居。父亲点了点头说,是的,人性的邻居。
我不想让父亲痛苦,忙解释说,田间是亲切的,人性是对比的,伤痕它不代表仇恨,当看到伤痕的时候,我尽量去想象它纹路的美,而不去追究那带给我伤痕的人。
父亲听到这样的解释后,心情格外舒展开来,他说人就要有这种大度,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成为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紧接着父亲概括的讲述起他的政治生涯,受过许多曲折,受过许多创伤,但他不会去计较累累伤痕,甚至于还得感谢这些伤痕,感谢它们能成为生命中的警句,时时刻刻要求自己不断向真理的高见攀登。当晚年的时候再细看这些伤痕,生命便显得更加的壮丽,自己也就无悔了。
我又一次从心底感激我的父亲,感激他用晚年的生命力度来激发我的正气、自尊和人格。是的,父亲,我会让这深深的铐痕成为生命中的一句旁白,让它彰显生命的弹性。
第二天晚上,父亲把我们召集到四哥家,并电话上通知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叫他们不要灰心,官司要进入二审,向中级法院起诉。父亲叫他们安心工作,说他来投入精力,父亲坚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我们做儿女的当然支持他。
只是姐夫害怕了,他不想上诉,说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劳命伤财的,即使赢了官司也会输掉钱的。
这话让父亲很难过,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父亲说。
二哥也在电话上鼓励姐夫,叫他振作精神,一切听父亲的安排,至于上诉的费用他再出。并说中院不行就到高院,高院不行就到中央,他就不相信正义会得不到伸张。
大哥与三哥也表示,到时开庭的时候他们再忙也得请假赶回来。
父亲再问四嫂以后的人员食宿问题一事怎么打算时,四嫂没有明确表态,再问四哥呢,四哥只是说了一句,一切听父亲的安排。父亲的心沉了一下,就象水中的浮标,尔后便荡漾起一圈又一圈弱弱的涟漪,淡淡的、浅浅的,有点忧伤的碎成叹气……
我是第三天才到学校报到的。父亲总要与我一同去见校长,把自己大闹法院的事因向他讲清楚。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要是校方给我穿小鞋,大不了是在我的心灵上划一道伤痕罢了,我却可以在伤痕中得到人生的历练。
老师们见我就象躲避温疫一样,深怕被传染上。没人敢与我正面交谈几句,因为我得罪了校长。有人当时还惊呼,要与我划清界线。不久,此人差点便当上了中层干部。
不出所料,校长真的找人叫我去认识错误了。与校长真正的接触开始了。
老弟,你这次被关,给学校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经学校党支部开会讨论,决定把你调离学校,调到边远山区去。我今天是以组织的名义来关心你,想听听你的意见。校长给我一支烟。
呵呵,组织,组织是什么,我只见到过动植物的细胞结构,那些组织是起层层保护功能的。然而校长所说的组织则成为一种破坏活动,是一种防身的盾牌。我笑道:哈哈,谢谢组织给我的关心,我对组织产生了兴趣,在我没有脱离组织之前,我还得先研究一二,才能离去。
校长见我态度不诚恳,便严肃起来,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这是组织的意见,你不用上课了。
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因为无欲,也就无惧。我说:校长,我现在要办的事你也许不知道,姪女死后,哪怕出于一点人道,组织派人来关心、来过问、来安慰过死者的家属与亲人了吗?这个时候,组织是不是还处于细胞质核中。什么是人命,你也有女儿,你怎么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