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他(2 / 2)
赵霜走得很慢,她似乎有意而为之。她的那几个朋友走得很快,不时与她和松清拉开距离,最后其中一个女生停了下来,转过头对赵霜说,到回家的时候,大家去下面的石碑那里集合,赵霜点点头说可以。没一会儿,她的几个朋友就消失不见了。
“你这次怎么来这里赶香会了?”他们一消失,松清便询问道。
赵霜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啊,就想来啊。”她盯着地面微微笑着说。
“你去年去哪里赶香会的?”
“我去年没赶香会。”
松清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那天感冒了,”赵霜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地解释说,“一天都躺在床上,哪里也没去。”
每年赶香会的这一天差不多是夏天与秋天的分隔点,夏风与秋风混在一起,温度时低时高,是极容易感冒的。因为没有注意保暖,赵霜在那天的前一晚得了感冒,白天变得更严重了,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退了烧。
“那天我以为你会来这里赶香会。”松清说。
“如果我没感冒的话,我真的会来这里的。”
他们站在了两年前吃冰粉时站的地方,现在地上的杂草已经被彻底清除了。他们面向人群,后方的树林似乎仍旧没变。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片间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无数星点。
“你真的会来?”松清有些不相信,“你上次说毛丽来你才来呀,但毛丽去年来不了的。”
提起毛丽这两个字,悲伤的记忆就再次浮现了。春末发生的事,即使熬过了整个夏天,松清也没有彻底遗忘。许多难忘的事终究难以忘怀,一丁点的细枝末节都可能勾起所有的种种回忆。
“毛丽的事你知不知道啊?”松清谨慎地问道。
赵霜抬头看向他,他们对视了片刻。松清看到她难过地向他点点头。他们看向别处,陷入了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沉默似乎是最好的表达了。他们看着走动的人群,听着不间断的说话声,在如此热闹的环境中,他们低落的情绪渐渐消失了。有太多的事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去年真的准备来这里的。”他们开始走时,赵霜说。
在一个冰粉摊前,这一次,是赵霜请松清的。他们的互请跨越了两年。他们从后门走进了寺庙,再次看了一遍那些景象后,他们从前门走了出来。他们来到高地,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他们回忆着两年前的种种,他们的相遇、相识以及交谈。渐渐地,他们之间之前的陌生感结成的冰霜融化了,好感在他们周围萦绕,彼此对对方的感情在逐渐升温。
一条小路连接高地,横穿整片树林,目的地通向河道的上游。他们在高地上待了一会儿,然后走上了这条小路。掉落的枯叶布满了地面,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投射进树林里,营造出一种幽静。他们漫步着,听着鞋底有节奏的沙沙声。背后的喧闹声越来越遥远了。在这条小路上,他们偶尔会遇到一个朝香会地点走去的人。
他们走出了树林,明亮的阳光笼罩在毫无遮盖的植被上,笼罩在河道里裸露出来的石块上,浅薄透明的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这里的地形呈v字形,河道在最低端。现在河道里有一些个孩子在里面玩耍。有人脱掉鞋子,挽起裤子在浅浅的河水里走动,有些则站在一旁观望。
他们沿着斜坡的一条泥路走了下来,然后沿着河边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走着。如果他们想的话,只要跨一步便能站到干涸的河道里。赵霜问要不要去河道的石块上走一走,松清看着河道,没有一下回答。他有些为难,父亲曾告诉他不要到河道里去,他之前不知道原因,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知道父亲是一直耿耿于怀,父亲害怕故事重蹈覆辙,这条浅河许多年前要了他第三个儿子的命。
最后,松清还是决定不下去,即使他清楚知道那点水对现在十八岁的他来说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但他还是决定听父亲的。赵霜很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去,她询问他原因。他想了想,告诉了告诉她。
许多年前,因为一个老女人的话,三哥去了这条河道下游的伯伯家住了一段时间。某天,他和父亲一起去接三哥回家时,他们横穿了河道。父亲抱着他走在前面,在某处,他的哥哥莫名其妙就落入了水中,最后丢了性命……
“父亲很后悔,到现在还是。”松清说。
他还跟赵霜讲了他的前两位哥哥。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什么事,他所知道的,也是父母断断续续向他和妹妹讲起的。那些尘封的记忆,只有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人,才能切身感受。而他此刻讲述的,仿佛就仅仅是个故事,一场他所听闻的梦。
听着松清的讲述,赵霜也决定向他分享自己家的故事。她有两个哥哥,她不知道在自己记事之前还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离她家不远的一个地方就有个学校,但她从未踏进去过,她没上过学,而她的两位哥哥后来也因为没有多余的粮食交学费中途离开了学校。这已是太多年的事了。现在她家交得起学费了,可他们都过了上学的年纪,一切都不能再重来了。
他们顺着小路走着,没一会儿就远离了河边,走上了一条马路,马路会通过龙搪寺石梯的最底端。他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沿着石梯走上去,喧闹声越来越嘈杂了。
松清有意询问赵霜家住哪里,毛丽去世了,他认识的人中就没有知道的了。赵霜向他描述了好几遍,但松清仍旧有些迷惑。最后赵霜无奈地笑了笑,说可以带他去看一下。于是,松清找到母亲他们,让他们回家时不用等他了,他没过多解释。赵霜也找到她的朋友,和他们打了这个招呼。
他们重新沿着石梯走了下去。这时,被阳光笼罩下的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人在上面走着,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挨得很近。秋日的太阳并不炎热,秋风不停地吹着,路旁的杂草微微飘着。他们走到了平桥,但没有经过平桥,而是继续沿着马路走了下去。
这段和赵霜一起走的路松清常常忆起,每一次都会有一种甜蜜感在他的内心升腾。那天,他们一路聊着天,使他们对彼此有了更加的了解。上坡时,松清听着赵霜在他旁边轻轻的喘息声,对他而言,那简直就是一首美妙的音符。他渴望他们永远在路上,永远这样慢慢地走下去,永远这样随意地聊着天,但目的地终究还是到了。在一处的马路边,赵霜跟他指了指自己的家,然后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言语,只是偶尔目光对视一会儿。最后赵霜对他笑了笑,然后跟他道别,走上了一条泥路。但很快松清叫住了她。
“你明年还会去龙搪寺赶香会吗?”松清有些急切地询问道。
赵霜注视了他一会儿。
“当然。”她微笑着回答说。
松清目送赵霜走向她的家,在她要进屋的时候,她扭身朝松清招了一下手,然后走进了屋子。松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悔某些话没能说出来。他重新按原路返回,一路上他都兴高采烈。这一天,他觉得自己获得了一样东西,一样他愿付出生命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