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他(1 / 2)
葬礼之后的第五天,在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这个坎的松清的父母决定去邻村的老女人家一趟,它曾在松清婴儿时救了他一命。他们全家出一起,五人下午时分到了老女人的家门口。
到这一天,还没人知道这个拥有通灵能力的老女人接下来没多久就会死掉,而她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了人的模样。她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就跟后来的赵婆婆差不多,但他们不相同的,是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她之所以后来被发现,是有人想求她看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的命数。他们推开门,看到老女人坐在凳子上,上半身向后靠在墙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盛了些汤水的碗,但碗里正蠕动着群虫。老女人死了,没人能算命数了,那个孩子被抱回家几天后就死掉了。
到松清真正的记得一些事情的时候,这个曾救了她一命的老女人都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有些人说老女人死了真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相信这种迷信的东西,即使有好几例事实已经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但他们仍旧认为那不过是运气罢了。
老女人死后,附近的好几个远村就找不到能像她这样通灵的人了,村里人似乎也渐渐忘记了世上还有这种能力,还有连同这种能力被遗忘的还有她这个老人。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因为知道她名字的人基本上都死了,现在所有人都叫她观花的。她死后没多久,她的房屋就在一个暴雨天塌了下来,成为了一片废墟。许多年后,松清和村里的几个伙伴在这里玩过捉迷藏,疯长了许多年的草丛几乎完全淹没了垮下来的房屋。松清和几个伙伴完全不知道这里曾经住着哪些人。
老女人的离开促使大家开始往村诊所跑了,或许这就是一些人认为她死了是件大好事的原因。人们该相信科学,是的,的确该这样,但又如何解释她对本该未知的东西却如此的知晓呢?
这天,老郑敲了敲老女人家的门。片刻后,门被拉开,光亮通过门框照了进去,老女人出现在了一家人的视野里。她脸上布满皱纹,身上穿着补巴灰色衣服和裤子,露出来的双手被薄薄的一层黝黑皮肤包裹着。
老郑讲明了来意,老女人听后点点头,示意他进屋来。因为观花时只允许一个大人在场,于是郑母在外面带着三个孩子等着消息。过了很久,几个孩子已经不耐烦地坐在了地上。到傍晚时,老郑才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手上先前带进去的一捆蔬菜已经没了。
“她怎么说?”郑母迎了上去。
他们视线短暂交汇了一下,郑母叫起孩子们说得回家了。他们走了稍远一段距离后,老郑才终于开口。
“她说我家有劫,但她没说清楚是什么劫。她让我这几天请个师傅来家里做个福,还有就是……”老郑半天没能说出来。
“还有什么吗?”
“她让把一个孩子送到别人家去住一段时间。”老郑小声地说道。
“什么意思啊?”郑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大声地表达着震惊。
老郑看向孩子们,正好和三儿子的目光遇到了。
“谁去哪儿?”明涛仰起头疑惑地问道。
老郑刚刚那么小声地说,就是不想让孩子们听到,可还是被明涛听到了。他朝他摇了摇头,没回答。明涛埋下头,好像也忘了自己的疑问。老郑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决定现在不谈这件事了。
夜晚时,老郑和妻子躺在床上,他们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一片,他们怎么也难以入睡。
“她说要送到哪里去了吗?”郑母问。
“她让只要不在这个家里就可以,其他的谁家都可以送去。”
“为什么要送呢?他们不是好好的吗?”
“她说要请个师傅来家里做福,送个孩子出去,还说一定要提醒送出去的那个孩子时刻注意自己的脚下,我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老郑顿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不用全都信。”
“要是她说的是真的呢?”郑母心里忐忑不安。
老郑陷入了沉思。
“她有没有说要送谁?”一会儿后,郑母问道。
“没有。”他说。
“她也没说什么时候送,也没说送去住多长时间?”
“这样不行。”老郑的语气突然坚决起来,“我们怎么可能把孩子送到别人那里啊。”
“但要是她说得准呢?”
静默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地在周围回荡着,不断刺激着彼此的耳膜,而灵灵熟睡发出的声音则多少抚慰了他们此刻沮丧的内心。靠近他们枕头的墙壁的另一边,三哥明涛爬在床上,松清也在哥哥旁边爬着,他们静静地听着父母断断续续的对话。
一天午后,松清发现家里来了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到他家后,他穿上了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衣服,最让松清觉得新奇的是,他头上还戴了个帽子。松清觉得父母一定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因为他们一早就在等他了。他们打扫卫生,把里里外外都彻底清扫了一遍。
刚开始,松清只看到男人笑了一下,就是父母在门口迎接他的那一瞬间,然后他就沉着脸了。他眉毛浓密,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一看上去就充满了威武。他从下面泥路走上来到门口时,手上提着一个包裹,而他在这时并没有穿那身衣服和戴上帽子。男人随父母走进里屋,松清和哥哥妹妹好奇地靠在门框外朝里看。男人将包裹放到了桌上,然后打开它,取出一条长卦衣服很快从头上套了下来,在这之前他没有脱掉原先穿着的衣服。他整理了一下长卦,然后将帽子戴到了头上。他转过身,屋外的亮光通过门框洒到了他的衣服上。他迎着亮光走了出来,几个孩子纷纷跳开。
他从大大敞开的堂屋门缓慢地跨了进去,嘴唇快速地颤动着,有声音传了出来,但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那声音就像蜜蜂的嗡嗡声一样。男人走到了堂屋正中间,他先是双手合十,谦卑地缓缓鞠了一躬,仿佛是在向面前的那些死去的人道歉。这是当然的,他是来驱邪的,这很可能会误伤。他直起身后,刚刚的那种谦卑感一下就烟消云散了,他变得威武了起来,充满了威胁性。他开始在堂屋里缓慢地绕圈走动着,嘴中继续发出嗡嗡的声音,手臂缓慢轻柔但决绝地小幅度挥舞着。
男人摇头晃脑,念着神秘的文字,松清目睹着这一切,这让他充满了好奇。他这是在做什么?松清在心里询问道。这真好玩,他这样觉得。
绕了几圈后,男人重新站到了堂屋正中间,背向大门,又谦卑地双手合十鞠了一躬。他转身朝大门走来,头仰着,目光没和站在门边朝里看的任何人相遇。到了屋外,他开始跨步绕着整个房屋走,像之前一样,他嘴中仍旧念念有词,手仍旧挥舞着。
男人慢慢地走了出去,他们一家人跟在他的后面。到了一边的屋侧,那几块突出来的石头出奇地显眼。到了屋后,好几个坟头静静地立在那里,有一个坟头比较新,而另一个更新。屋后全是软土,并不好走,而男人又总是仰着头,到快离开屋后的时候,他踩到了一个看上去很硬实则很软的土块,土块瞬间崩塌,男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围屋绕了一圈后重新回到堂屋,又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他背向大门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后摘下帽子表示一切结束。
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松清注视着他的脸。他刚刚的威严劲没了,脸色浮现出许多的慈祥。他开始和父母聊天,本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他变得出奇地健谈,本看上去不苟言笑的他在这时笑容似乎不曾从他的脸上离开过哪怕一瞬间。
这天夜里,老郑躺在床上,他终于安心了许多。他不停地回想着午后的那件事,现在他觉得整个家都不一样了,变得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