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一尊芳酒,容与看芝山(1 / 2)
那年无患子登中洲的昆吾山,群山连亘,大雪绵延,千里林木莽莽,玉色与碧翠融在一处。
风烟俱净,而远远俯望而去,山旁就是蔚蓝的海色,雪白潮水滚滚而来狠狠砸在层叠的嶂石上。在欣赏这美景之时,梵音妙舟的舟主无患子耳边竟然听到了细长的,时有时无的婴孩啼哭之声。他觉得奇怪,便循着声音而去,在拨开石路边的一丛杂草之后终于发现了那在襁褓中脸蛋被冻得通红的小小婴儿。
他嗓子似乎哭得都有些沙哑,那又细又长的啼哭声也就愈发地刺耳起来。
无患子将他抱在怀里,只觉得耳朵里有千千万万只细蚊在齐声嗡鸣。他指尖轻轻落在那孩子眉心,只一瞬间他便不再啼哭。倒是眨着一双乌黑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无患子,男子觉得有趣,指尖以灵力凝化出一只糖人的模样来去逗弄雪白的一团婴孩。他软软的手攒成拳头挥来挥去,便要去勾那串糖,这孩子骨龄这般小竟然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机敏。
男子指尖的糖人瞬间消湮,他食指摁在怀中婴孩的祖窍处。那一霎,一束耀眼光华冲天而起接着照彻了整座昆吾山,无患子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将那孩子抱得紧了些,“我没瞧错,天资绝佳。既是与我有缘,便随我回妙舟。至于名字么,这苍浪白潮莽莽林海,便唤你,观海潮吧。”
观海潮果然没有辜负他那卓绝的天资,两岁之时便进了旋照境界,正式踏上了漫漫的长生大道。四岁开光八岁踏入融合之境,十五岁时便已经是梵音妙舟最年轻的心动之阶的修士。只是这之后,他修行虽一如既往地努力,却进益越发地困难,之后整整又花了十年才摸到了灵寂境界的门槛。
这位小道君的心性自小便像那年昆吾山常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冷淡且波澜无痕。纵使无患子有心逗弄他,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自己小徒弟无奈的眼神,整个人冰冰凉凉的全然没有小时候那般的玉雪可爱。到了心动境界之后观海潮便自己造了座明见台,并且带走了那只因观他修道而化形为人的莲妖。
他自己修习阵法之术,在明见台四面水泽上布下密织的阵法,挡下宗门内许多对他趋之若鹜的师姐师妹们。
在灵寂之境停留的又一个十年,观海潮终于自己踏出了明见台,前去拜谒他的师尊无患子。
有生界八洲之中梵音妙舟向来是吸引了最多议论的宗门,倒不是因为其实力如何,只是这门派的由来之奇幻令人不自觉地都想要动嘴说上几句。
莲子生根化做万千山河,碧泽环绕便自成一方天地。
而生为这梵音妙舟的舟主,无患子不仅修为高深为人更是难得的亲和。
便是这样一个平日里喜爱逗弄自己徒弟的师尊,在得知观海潮来意之后俊朗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了冷肃的神色,嘴角上扬的弧度渐渐敛了下来。他端坐在一把黑色的宽椅里,声音凝重,“原来潮儿是为了此事,既然徒弟都求到师父这儿来了,为师自然得好好地为你谋划一二。若说提升修为的法子,你都试了不少,看来寻常的自然是行不通。但是为师确实知道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徒弟你,舍不舍得。”
观海潮踏出正宁大殿时,在殿门外见到了一身着紫色道袍的女子,头戴莲冠,臂弯里挽着一柄拂尘。
这女子正是自己的大师姐,舟主的座下首徒,妙眼菩提。
白衣男子收住了脸上凝重的表情,恭谨地向女子见了一礼,喊道,“见过大师姐。”
紫衣的道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他身上流转了片刻之后,才收了回来弯成两轮倒挂的月亮。她声音泠然,此时在观海潮耳朵里听起来却显得有些妖娆的意味,“师弟多礼,这可是这么些年来你第一次踏出明见台。修行虽是吾等修士之本,但若过分苛求便容易失了其本真。”
“是,多谢师姐教诲。”
等那一身雪衣的小师弟衣袂悠悠,渐渐消失在长廊转角,紫衣道姑轻轻一甩手中的拂尘走进了大殿内。殿内充萦着细细的檀木香气,虽不如别的香雅致却叫妙眼菩提觉得安心。一入殿内,她便垂下了那双琉璃瞳,一步一步走到无患子身前。接着站定,女子大半的背脊塌陷下去,腰部弓出个绝妙的弧度来,“师尊大安。”
“方才我与你师弟的话,听去了多少。”
“全部。”
弟子听墙角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换了别的师尊多多少少心里会有些愠怒。无患子只是笑,俊朗的面庞如雪后初阳一般,虽是这轮太阳却不灼人,这样融融的暖意被他维持得恰好。
这世上观人修道,自己也感悟化形的莲花,统共有两朵,而且都在梵音妙舟之中。
观海潮观师弟的身边那朵红莲是其中之一,妙眼菩提自己便是另一个。她生在无患子居所前那片水泽里,从幼嫩的细细一枝长成巨大的紫莲,这期间她亲眼见着无患子如何从耀眼的少年长成谈笑翻江海,持杯劝星辰的梵音妙舟的舟主。
无患子听了她的话轻笑一声,说道,“你可真实诚。我若多想几分,这梵音妙舟舟主座下首徒之位便不是你来坐。”他两根手指轻轻敲击在那太师椅一侧扶手上,发出有韵律的清脆声来,“你修为也是迟缓了许久吧。既然方才都听到了,便按照那法子去修炼试试。虽不是正道之法,但这修道一界之中,实力为上。”
他声音在最后那四个字上越咬越深。
“是,多谢师尊,徒儿必定不负所望。”
无患子眼神越过殿门落在远处的碧色水泽之上,是以他并未看见自己的大徒弟微微起身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眼光深邃暗藏不明意味。
勘劫一术,乃是无患子早年无意得知的秘术。
寻找一人共渡情爱,等到恩浓意重之时在那人身上勘破“情”之一字,炼情化欲,方成大道。此法虽能大幅地进益修为却实在可以称之为歪门邪道,无患子也试过此法却未能找到符合自己心意之人,便也作罢。只是今日观海潮来问时,他想起那朵与自己徒弟日夜相对得以化形的红莲便提起了此法。
观海潮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明见台,一眸亭中突地窜出来一红衣如火的女子,一双雪白柔嫩的手紧紧地挽住了男子的胳膊。她面容生得精致,如涎玉沫珠余霞成绮,殷红水润的嘴巴因不满而微微撅起。
万里红鬓拉着雪衣男子来到木亭里,笑盈盈地指着长案上的粉色糕点说道,“这次我终于认清糖和盐的区别了,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