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歌者(下)(1 / 2)
所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为传统,作为晚辈“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则为尊敬,至于“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而为习俗,几千年来,多少生死,均讲究后辈尽孝,入土为安,然而在九十六岁王洪民老先生的葬礼上,却不见孝者,也少见族人,连具体的工作竟都要由两名外乡人安排,一名远戚者规划,三人雇来的少许工匠布置。
想到摘于王氏族谱的“洪福齐天,金玉满堂”八字,她浏览了一圈周围空旷的席位,看着那些因寿命而所剩无几的洪辈老人,那些或茫然,或乐祸,或同情的福字辈成年人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剩下的齐字辈青年甚至天字辈的小孩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本与老先生无血缘关联,况且未经他人苦,她也难以劝人善,但如此情形之下,也会感到不少的心酸与悲哀,近百的高龄,身后可谓是子孙满堂,家门兴旺,教书育人的几十年间,桃李满天下也一点都不夸张,然而,时至今时今日,他却在死后无人忧,入土无人晓。
结合昨日的情形与之后的听闻,她猜到了些许缘由—也许是老人固守的品德与他人本能的逐利形成了尖锐的碰撞,毕竟,求生活命之下,品德手段皆为虚妄,但秩序生活之中,道德坚守方为原则,七年的流浪生活,如浪花般数量的前者她见识过,甚至也亲身经历过,她深知,如今的高尚已然格格不入,也因此,她尊敬王老先生,佩服他坚守了几十年的原则未动。
“小韵,立那干嘛呢?”转头发现不远处手上拿着两盘贡菜供果的岑雅韵竟在发呆,王芳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啊。”被'惊'醒的岑雅韵收起了叹然的思绪,娴熟地将手上的供果添置上去后,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间接递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毕竟灵前说这种话实为不妥。
王芳自然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看了一眼远处十沟山上那圈忙碌却又微小的人影,索性在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进行手头上的工作。
耐心地将一个从孝布堆上滚下来的孝布捡起,拍了拍灰又重新放回去后,刘砜晴略带疲惫地转过头问道:“接下来都安排好了吗?”
王芳边低着头整理出准备扔向房顶的枕头,边回答道:“第二批帮忙的应该能在晌午前过来。”
说到这里,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嘀咕道:“怕有点悬。”
停下手上的动作后,她抬起头又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今晚村长来安排守夜之类的活,而且听村长说,明天早上老先生的三孙应该会回来,充当统管,至于那边也联系好了,最迟后天中午来接人,当然火葬之后的事就不归咱们管了,其实咱们今天下午就能闲下来了。”
说到最后,王芳也不忘低声讽刺道:“还好上高中之后就搬出去了,不然我父母估计也会这么冷漠。”
“咳咳。”似乎听到了王芳的讥讽,来者轻咳了几声,及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看着王芳那被打断后,故作镇定,实则眼神乱瞟的样子,来者倒也没多说些什么,直接点明了正题,看着岑雅韵感激道:“感谢三位的帮助,明明两位身为他乡之客,一位还在为学业努力,却仍旧利用闲暇之余为我们村的老先生安排后事,实属不易,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特为你们减免一个月的租费,此事过后,咱们也好好聚聚,地点就在村旁的十沟餐厅。”
看着身旁的王芳暗自摇头的样子,岑雅韵本想委婉的拒绝,一是此事本就出于自己对老先生的尊敬而办,二是协会已经成立,还有一堆要事去做,这个月说不定都呆不满了,因此于情于理,这份好意,她都应拒绝,不过还是她的表姐反应快,率先礼貌地回应道:“谢谢各位的好意,不过现在还是先把接下来的事安排妥当吧!”
“也是,也是,后面的!快点!”村长赶忙冲着后面零散的人群招呼道,随后转过头继续对着三人笑着说道:“各位可以回去休息了,接下来就靠我们这群粗人了。”
见岑雅韵有些迟疑,似乎还想留在这里帮忙,刘砜晴赶忙轻轻地勾住她的胳膊,故意问道:“你已经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别忘了你马上还要给村里表演。”随后递给岑雅韵一个皱眉的表情与外撇的眼神,两人这才将其顺利“拉走。
……
“你呀你!混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刚才的情况很不合适吗?”不待岑雅韵劳累的身子坐稳,刘砜晴就没好气地教训道。
岑雅韵没有回答,只是用她那水灵灵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表姐,实际上,她还真不太擅长判断所谓的合适与不合适的情况,毕竟这些年,她的确懂得了如何谋生,但对于隔着肚皮的人心,她还是难以揣摩,更不精于算计,也许一方面是因为她对于传统技艺的沉迷,另一方面是由于其教育的缺失吧。
注意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刘砜晴咳嗽了几声,转而语重心长地教育道:“雅韵啊,具体的事例我就不举了,但你一定要记住,还是这些话—与人相处必须得留心眼,留余地,清楚自己的身份与所处的位置……”
岑雅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声地打断道:“所以村长带人突然来替代我们,是因为他们与老先生家庭的利益问题吗?而我们此时继续待着会显得很不……”
岑雅韵仔细回想起自己记过的戏剧诗词,试图找到一个与此语句相关联的词语,但很快便被刘砜晴的批评打断了思绪:“你呀,你呀,真是的,看来不能光让你成天钻研艺术了,有时间得带你去复杂的人际交往中学习另一种‘传统技艺’了。”
摇了摇头,她继续耐心地为岑雅韵解释道:“村长与他们村民的恩怨乃至与外来势力的利益你没有看透其实没事,但是你必须得明白自己本身的利益也已经被村长所触及。”
闻此,岑雅韵垂下了刚才因思考“词汇”而仰起的头,重新用她那晶莹的眼睛看向了对方,开始正式静下心,等待刘砜晴接下来的解释。
“请岑同学回答,村长为什么要突然为我们减免一个月的租费?”王芳见刘砜晴有些口干舌燥了,于是主动接起火炬,双手轻轻将刘砜晴按在座位上后,开始为小岑“上课”。
“不就是为了感谢我们的作为吗?”岑雅韵微蹙起眉头,毫不犹豫地反问道。
“村长能这么好心?你回想一下,这半年的生活里,他哪次有过这么大方?”王芳不待岑雅韵主动回答,抱起胳膊,带着些许情绪的谈道:“说句不该说的,有好几次都比这次要劳累,他王福生除了口头上的表扬与一些毫无价值的小吃外,还有过什么呢?”
“可是如今咱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当的玩意儿啊?”想到这里,岑雅韵更加疑惑了,既然不是单纯的感谢,那必定就是别有用心的价值交换,可是她们就是一群普普通通,名声微小的流浪表演者,又有什么值得村长大方一回呢?
耸了耸肩,王芳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还是为岑雅韵提醒道:“什么意图虽然不清楚,但你明白村长另有图谋就行了,这世上像你这种淋过雨,就想为后者举伞的‘大善人’可没有几个,所以总不要把他人想成你自己,说不定—”
话语突然一顿,直接让还在沉思的岑雅韵提起了精神,好奇地问道:“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要噶你腰子,卖你的血呢!”说着,王芳扑到岑雅韵身上一阵挠痒,亲闹了起来,虽为玩笑话,但这一朴实无华的课程着实让岑雅韵又多了些许谨慎的经验。
“怎么?想插手此事?”见男人背着手望着远处十沟山的视线久久没有转移,其身后的青年直白地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放向了不远处的民居,原本凌厉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地出声:“以什么名义?”
“当然是你的名义。”青年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指向,于是熟练地从身旁硕大的资料堆里翻出一张清单后,握着一侧端在了男人的面前。
随便地扫了一眼,只是点了点头,男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见,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因此而生,哪怕得罪,甚至灭亲,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他也毫无怨言,只是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与挂念那些无辜的人们。
原以为男人想谈谈回去的事,却没想到他头也不回的向屋内走去时,直接对青年人命令道:“以王旭光的名义,随五百。”
“是。”望着男人重新坐下的身体,青年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饭桌上,包括村长在内的几人都打勤献趣地给那人端茶倒酒夹菜,虽说行为不同,但殷勤的态度可谓是大同小异,然而此人全程面色不变,不说受宠不惊,甚至连一丝笑意都无,偌大的压力之余,他们也生怕招待不周,对方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导致说好的东西还没落成条款便将化为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