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尘或可追(一)(1 / 1)
一阵朔风迎面扑来,优菊觉得自己脸上的每条纹理都好像刺进了无数的小刺,皮肉叫嚣着一种就要被撕裂的痛。明明已是四月,漠北的天气比南地的隆冬还寒冷。优菊有些后悔没有听部落住民的话多等一个月再向北进发,不过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后悔也晚了。
优菊离开齐云山快一年了。当初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竹楼里,自己是谁,是哪里人都不记得了。照顾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村妇,独自带着两岁的小孙女生活,优菊便唤村妇阿婶。阿婶说她被山石砸了头晕倒在山里,她家寨头巡山时把她救了回来,寨子里的医士治了半年多。本以为她要一直睡下去了,没想到还能醒来。寨头捡到她时,身上什么信物都没有,随身的帕子上绣着优菊二字,她们便把这当做她的名字,叫她优菊。
优菊一醒,阿婶便赶忙去请寨子的医士过来。那人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邋里邋遢的。优菊问他什么也不搭理,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些什么。阿婶说他就是这样,但是医术是极好的。幸亏他一直没放弃给她针灸用药,优菊才醒过来。
阿婶说他医术好果然是真的,优菊恢复的很快,不到一个月就能扶着桌椅走动。两个月后不只生活能自理,还能帮阿婶照看小孙女,做些针线活,她也慢慢从阿婶口中知道自己现在所住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叫四时寨,坐落在十万山脉的齐云山上,是一伙落草为寇的土匪窝。优菊初听时吓了一跳,阿婶说到土匪时口气淡然,仿佛那不是打家劫舍的坏人,而是跟厨子铁匠一样的某种职业。四时寨有二十四个分寨,分别以二十四节气命名,各有各的寨头。大寨主姓江,有一独女已经十八岁了,年初时招赘成婚,如今寨里大小事务都是由少寨主和她的夫婿做主。
阿婶一家是春分寨的,寨头姓樊,便是她救回了优菊。阿婶的丈夫儿子因一场疫病先后没了,怀着身孕的儿媳因为悲伤过度,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她们祖孙做不了重活,寨子的人一直很照顾她们。寨头捡到优菊,就交给她照顾,也好借机贴补她们祖孙一些。
虽然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土匪窝,优菊却丝毫没感觉到寨民们有多凶悍。他们像普通的百姓一样下田耕种,进山打猎,女人们养蚕织布,孩子们读书识字。只有在看到寨子里手执兵刃巡逻的守卫时,优菊才意识到这里是一座不一样的村寨。
又休养了两个月,过去的事情优菊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她想自己一个独身女子在密林里受伤,过了这么久都没人寻找,身边大概也没什么亲眷了。阿婶独自带着孙女生活,家里没有健壮劳力,自己无家可归,正好可以凑在一处过活。这半年多阿婶待优菊一直很好,优菊向她说了想要留在寨子里的想法,本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没想到阿婶却说要层层禀告寨头和大寨主才能决定。
这一禀告又是十几天过去。一开始优菊想,四时寨毕竟是个土匪窝,要留外人在寨子里,理该逐级上报,层层审核才是。可自她和阿婶说了之后,优菊不知是刚开始,还是早就如此而她没发觉,她发现寨子里的人对她都十分避忌,有人看她的眼神甚至满是怨毒。优菊问阿婶自己是不是得罪过寨里人,阿婶言辞闪烁不肯正面回答。优菊却从她话语里觉察到,寨子里的人并不希望她留下来。
这个推测在不久后得到了证实。那天优菊正在竹楼下编草筐,春分寨的两个管事过来传话,要带她到积善堂见少寨主。优菊很紧张,一不留神食指被草坯划了条细细的口子。阿婶让她把手指含在嘴里,安慰她不用害怕,少寨主是很好的人。无论害不害怕,优菊都不可能不去应见。她整了整鬓发,跟着两个管事穿过寨子去积善堂。
阿婶的竹楼在寨子的西头,积善堂在最东边。一路走过去优菊才惊觉,原来平日里阿婶都有意无意的限制着她的活动范围。莫说是寨头们议事的积善堂,便是春分寨头樊凤的竹楼她也从未靠近过。
积善堂不似春分寨都是吊脚楼,而是一座汉化的院子,分前后两进。外院是各个分寨的小管事,内院才是寨头们议事的地方。小管事们并未搜优菊的身,她畅通无阻的进了内院,带到正厅。只见一位俊秀至极的青衫公子坐在上首,樊凤和另一个清丽女子分坐他两边。三人察觉她进来,都微笑着看她,没有丁点儿敌视的意味。
优菊猜上座的公子应该就是少寨主的夫婿了,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她上前福了福,问好道:“见过诸位寨头。”
樊凤很直接,开口便直奔主题:“曲阿嬷同我说,你想留在寨子里生活,我跟公子商量过了,四时寨不能留你。如今你身子好了,就该下山去。你一个单身女子行走江湖不安全,我会让人送你到得水郡。那儿有间清源书院,你若不嫌弃可以在那儿谋个营生。你觉得如何?”
优菊没想到樊凤这么干脆,仓促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樊凤对面的女子见她蹙着眉头,一幅很纠结的样子,柔声道:“你不用着急,慢慢想清楚。如果想到别的去处,我们也可以送你去,盘缠不必担心。”
她虽然语气和缓,但让她离开齐云山却是不容更改。优菊壮着胆子问:“我听寨里的人说,每年都有外面的人上山投靠,也有能留下的。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只认得阿婶和娃娃,为什么不能让我留下来?是我以前得罪过寨里的人吗?”
樊凤和对面的女子闻言面露难色,不约而同看向上座的公子,好像不知如何开口。那清隽公子微一沉吟,坦然道:“你孤身一人重伤昏迷在林子里,应该猜到自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你不只与我家有过节,与南疆各寨也有仇怨。我会让樊凤把你我之间的恩怨都说与你,听过之后你便不会再想留在齐云山了。”
优菊穿过大半个周国,深入漠北腹地,到了极北苦寒的尤加尔湖,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她始终不愿相信自己曾经对四时寨和南疆做过那样残忍的事,她记忆全失,已然体会不到当初为了一个男人致生灵涂炭的心情。但她相信樊凤不会撒谎,寨子住民对她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优菊一下就明白了肖慕的话,当她知晓一切,怎么还有脸留在齐云山。
优菊接受了四时寨赠予的盘缠,却没有应四时寨的照顾去清源书院落脚,而是一路向北,游历周国的山水风情。她虽然记忆全失,但却发现自己对草木花果十分熟悉,还无师自通的会看诊组方。樊凤给了她足够的盘缠,一路上她又替人诊病,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优菊觉得想不起过去也好,她就可以不计过往从头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