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修合涧（1 / 1）
褚策煜察觉到肖慕走神了，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功利了？可我又能怎样呢，从父皇给我和阿姜赐婚开始，他就已经准备要把我摆到台案上了，我是争也是争，不争也是争。不管他们三个谁上来，我都是第一个要拿来做筏子的。墨初，别怪我话说的露骨，若是我跟厉风堂联手，你会对我更不齿吧？”
肖慕回过神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四时寨六十年没跟朝廷沾过干系，你想破她规矩是不可能的。海安帮和漕帮也是立世数十年的大帮派，他们自有存活的法则。何况能收服整个江湖的人，我以为暂时还没有。”
褚策煜被他拒绝了也不介意，给他添了茶水，缓缓道：“墨初，你什么时候变成还没试过就要放弃的人了？厉风堂那么遭千人骂万人嫌的，都不甘心要试一试，我怎么就不行呢？因为我是朝廷的人吗？四时寨并没你想的那么干净，二十年前跟前朝不也打的火热的。”
肖慕眉峰一皱，转瞬松开，饶有兴致的抬了抬眉毛，“哦？你这是从哪儿听的墙角？”
褚策煜说：“二十年前，晋末帝带着太子扶冲微服上过齐云山，跟上一任大寨主江节商议结盟。江节可没把末帝和扶冲太子赶下山，反倒跟他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听说晋朝覆灭之前，两家已经谈好了结盟，江家门前那条修合涧，就是末帝取的名字。据说当时江离还没嫁人，末帝就给皇长孙定了她未来的长女，要不是父皇正位，江姑娘恐怕这时已经是太子妃了。”
握着茶杯的玉白手指紧了紧，指缘压成了淡粉色。肖慕垂下眼睛，声音里有掺杂着冷漠和嘲笑的情绪，“她不会是太子妃的。”
“是啊，”褚策煜笑道，“江姑娘那个脾气，怎么看都不是大家夫人的样子。父皇正位了，晋朝的皇长孙在襁褓里就去了地府，他的小土匪婆子反倒落到你手里了，这都是命。所以墨初，事在人为，江老寨主既然能答应靳氏，江离就不会是铁板一块。你如今是四时寨的女婿，要为齐云山考虑我不怪你，只求你别拦我。我这条道儿上，不能再有亲兄弟拦着了。”
亲兄弟三个字不偏不斜的打在肖慕的心坎上，那些泼冷水的话就只能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他吞了满杯的冷茶才把它们压回肚子里。二十年前，靳氏确实是跟江家结了亲，却不是用帝皇家的身份。末帝为让四时寨稳住江湖，武林各帮派不参与帝位之争，把皇长孙送给了四时寨。如今褚策煜却妄想让四时寨入世，就算他敢让江离随便提，江离怕是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可这当中的隐秘细节，肖慕又如何能跟他说呢？
肖慕心情沉重的回到房里，江重夏已经欺师灭祖把侯子丰严刑拷打了一番，供出了一个商姬在骆河郡的盘口来。江重夏还想拉他一起去，老猴子把自己绕在床柱上，一副有本事你就抬着床和我一起去的架势。有来有往未为输，江重夏见肖慕回来了，果断放弃继续欺师灭祖，对他说：“师哥，你跟我去找商姑姑吧？”
她的眼睛很清澈，抬头看着他时，瞳仁里的自己特别清楚，在那汪清亮的水波里，人又俊秀了几分。二十年江湖朝廷大换血，肖慕以为那些前尘往事，旧日离合都随着晋朝的覆灭随风而逝了。没想到兜了一圈，还是遇上她。二十年前，江离还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听说老爹给她还没影儿的长女定了亲时，发疯似的跑下四时寨，宰光了齐云山三个村子的鸡，害的江节事后挨家挨户的赔礼道歉。这门亲事，除了老皇帝和老寨主，没有第三个人是愿意的，两边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可肖慕这时瞧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眼睛却想：其实是不亏的。
缠丝派的曾姑娘蹭了敬寒秋的便，用上了解药，但因为失血过多，毒虽然结了，人一时半会却醒不过来。趁着这当儿，江重夏就和杨祺岳、肖慕到商姬的盘口去套消息。也不知卫安是怎么想的，非让韩喜跟着，让肖慕一眼给瞪回去了。
三人并不着急，在街市上边逛边找，有肖杨二人在，江重夏不必担心迷路，一路吃吃喝喝美的不行。杨祺岳尽职尽责的跟在她后头，结账、踅摸下一家她爱吃的，看着她别往反方向逛过去。肖慕默默跟在后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这时才体会到卫安让韩喜跟着的良苦用心，可惜已经晚了。
走了一会儿，杨祺岳发觉肖慕落在后头，便坠后两步跟他并排，搭话说：“肖公子是上京人士？到南边来还习惯吧？”
肖慕惜字如金：“还好。”
杨少帮主是半个生意人，什么各色人物没见过，首轮搭讪失败也不气馁，继续说：“听说公子是京城里的贵家，阿夏在寨子里长大，向来是无拘无束、野惯了的。别说是京城里的公侯世家，就是稍微重点礼数的官商富户怕也容不下她。”
肖慕停下脚步，平湖似的眼睛盯紧了杨祺岳，一股森寒没有掩饰的从身上散发出来。“少帮主想说什么？”
杨祺岳还是那副沉稳平和的态度，“大寨主看着对阿夏凶，实则是捧在手心儿里的，周状元就不用说了，妻子女儿是他的命。大寨主那个脾气，逼急了是会杀人的。我瞧你们俩，是阿夏这头儿热，”杨祺岳柔和的眼神突然透出狠厉的意味，“肖公子如果没这份心，就离阿夏远点，省的日后咱们都难看。”
肖慕说：“我和阿夏早有婚约。”
杨祺岳皱眉，“是侯老定下的？我在四时寨待过几年，没听大寨主提起过。婚姻大事要讲个你情我愿，就算是长辈定下的，咱们江湖儿女也不必计较那些俗礼，解了婚约便是了。”
说到这里，肖慕倒不禁对这位海安帮的少帮主刮目相看了。他的年纪，功夫只能算是四平八稳，虽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也只算是一流里的末流。当年还可以跟阿夏并称浙南双刀，如今已是不成了。随着他年龄渐长，只会越来越被帮中庶务缠身，再加上本身资质有限，恐怕难有大的进境了。肖慕原以为他不过是借父亲的荫庇，为人圆滑，才在江湖上立了个名号出来。如今看，此人的心思可说是缜密到了极致，再加上他不急不躁，包容审慎的性子，他日就算不能靠武功称霸江湖，却未必不能成为可对江湖一呼百应的英雄。这样的人物，也难怪褚策煜对他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