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随(1 / 2)
下雪天白天昏暗,到了傍晚,因为雪光的反照,明晃晃地,天色倒不似别日黄昏那般阴沉。
他疑虑暂消,患得患失的心境得到缓解,又见她虽轻减了些,但梨花带雨后的眉眼比以往还要楚楚,心中已有几分欢喜,又皆错怪了她,有些感愧,所以虽她恹恹不肯说话,他却时不时地要携她的手并行,到清溪书屋廊檐下时,见她态度有松懈,便抓紧了不肯松开。
恭候着为二人除帽去蓬的顾顺函如蝉,见此情景无法下手。洛英瞥了他一眼,他才讪然一笑,放开手去。
顾顺函别出苗头,认为立功的时刻又到了,一边伺候衣帽,一边为皇帝雪中送炭:“万岁爷今儿大清早就启程,到现在还不得停歇过。如此劳顿,寻常人早就趴下了。奴才斗胆,还请即刻起驾澹宁居,梳理调顿安养龙体为上!”
洛英卸去紫衣斗篷,闻听这话,向康熙看去。他刚摘下黑貂皮冠,身后一水油光水滑的长辫,正撑着手臂由顾顺函解身上的皮氅,灵敏如他,感知她的注视,回头送上自己的目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瞧,我虽躬揽万机,却不辞辛劳专程过来看你。
她一低头,便进了清溪书屋的门。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起进了门,皮氅一脱去,他抚着烟灰绸袍上的灰貂硬领,立刻对顾顺函说:“不去澹宁居了,先在这儿安顿。”说着,就向门里走去。
顾顺函幸福地应“嗻”,脸笑得跟朵花似的,知道自己不便跟过去,忙贴着门沿轻声补充:“天光不早了,又是大雪,奴才提议,把晚膳也传过来,这样时间充裕点,不知万岁爷意下如何?”
这厮这上面颇有天赋。皇帝难得赏他一笑,道:“甚好!就这样。”
皇帝驾临,太监使劲地加油添柴,方才凉飕飕的屋子现在地龙烘得暖如阳春。墙角四壁的落地纱灯尽数点上,照着垒满了书的原木书架,书香灯影,颇有意境。皇帝进门的地方,是两排书架中间笔直到底的走廊,一眼望去,并不见她的倩影。他耐着性子,走过两三排,才发现在屋子的尽头,那扇映着竹影的长窗边,穿着月白色的对襟氅衣的她靠着书桌,也往这头在看,见了他的身影,便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乔模作样的扭捏之态等于发出了召唤,他快步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她只当不知,依然看书,低头把月白衣领上那段细白/粉颈呈现在他面前,他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当然不会错过,立即粘唇上去,她的心如春水般地滟漾开去,但想起这些天来盼他之苦,慢慢移开了一步。
他紧跟着,不客气地把手放在纤腰上,笑着解嘲:“不是来了吗?说是来看你画雪景,并没有食言啊!”
明显敷衍了事,强词夺理。他没有为践约做任何解释,也许,他不屑也不愿为任何行为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释。
她叹出一声怨气,伸手去拨已在腰间为非作歹的手。
他三下两下把她的手盖住了,甚而附脸在她的颊上摩挲,那至低至沉的声音在她耳旁难耐地倾诉:“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我也不容易。要知道我已多日未见你,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知何时,氅衣已被打开,他的手伸进袄子,细致周到全面布局,她像打了麻醉的病人,任他摆布,无能无力也无计可施。
——
下午晌开始飘雪珠子,天色越晚雪片越大,终成鹅毛大雪,一直下到凌晨方止,早上推开窗,雪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这几天天天如此。
两人和好了,因为彼此都觉得失而复得,所以更加珍惜,除了议政要见人,其他时候恨不能时时如胶似漆。
皇帝心情好,新宠的主子又是个不拘束的人,畅春园从来没有像今年冬天那么敞开玩过,堆雪人,打雪仗,雪地里捕鸟,抓兔子,洛英发起了山坡滑雪的新玩法,皇帝看着看着也提起了兴致,前湖后湖冻成硬如地面的天然溜冰场,令他想起,祖辈来自关外,皇族惯于在冰上嬉戏,有一道游戏,他幼时玩得不亦乐乎,就是在冰上蹴鞠。
彩球一抛,两队人马踩着冰刀持着彩旗冲彩球而去,因为皇帝参加了其中的一队,太监们多是阿谀奉承之辈,只有作势,没有竞争,球不到皇帝旗下,也被送到皇帝身旁,过了半晌,便也无趣起来。
正觉得没有意思,冷不防有人冲过来,扫去了皇帝脚边的彩球,一个黑帽蓝袍的小苏拉带着球飞速在冰上滑行。
皇帝二话不说,蹬开长腿,俯身向他追去。
小苏拉滑冰技术很是熟练,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胜在灵活,专找人多的地方穿梭,皇帝身材高大,况且侍从见了他都躲闪,一下子还真拿不住他。
“你们都闪开!只留下那狡猾的奴才!”皇帝高声嚷道。
众人纷纷离场,那小苏拉一点畏惧没有,乐此不疲地撑着旗把球往远处滑去。
皇帝一边追他,一边纳罕,哪有这么大胆的太监?他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湖边女宾席上已不见洛英的踪影。
此时已猜到八分,他加快了速度,道:“好奴才,尽管放出本事来,陪朕玩得好,朕重重有赏。”
这小苏拉正是穿了太监衣服的洛英,她回头顽皮笑着:“好!说话要算数,你现在就放马过来吧!”
果然是她,皇帝一发欢喜起来,一振足好似冰上的一支飞箭向她射去。
洛英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这样快,一着急抛了旗抓起彩球奋力逃跑,皇帝率先笑了起来,其他观战的人也都哄然大笑。
终于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被他逮着了,两人照了面都笑个不停,皇帝兴奋地两眼冒光:“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她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道:“我的本事多得你想不到。”又说:“这算玩得好吗?我的赏呢?”
他说不算特别好,除非,接着不怀好意地笑,低头就要吻她。她格格笑着,把个彩球扔进他怀里,趁他一个晃神退滑开去,格格的笑声连绵不绝,洒满了整个冰湖。
——
傍晚时分,他顶着飘雪到清溪书屋时,她正立在桌边聚精会神地观察,观察对象是热在围炉上的一壶水。
他问:“顾顺函说你又在搞新玩意儿,原来是烧水?”
她回头,被水汽熏红了小脸好似六月白里透红的蜜桃,道:“不算新玩意儿,就是煮个茶。不过烧水也很讲究。一沸味不正,二沸最佳,三沸水就老了。你别打搅我,我得密切关注,务必让它在二沸的时候停止。”
这都是《茶经》上的观点,把她搁在清溪书屋,她便成了个书呆子。皇帝笑道:“有点意思,看来中了陆羽的荼毒。”
“什么荼毒?人家是茶圣!总有道理。”她赏了他一个白眼。
他对她的白眼甘之若饴,笑着说:“好,有道理就有道理,你忙你的。”
于是拖过桌边的椅子坐下来,跟着她一起盯着水壶看,忍不住发表观点:“你的水也要讲究,书上说山水为上,还得是乳泉石池漫流者,这种雪天,哪里去找这样的水?”
她神秘一笑,甩个眼色给站在一边的如蝉,如蝉笑着解释:“只怕这壶里的水比书上的还好。那是一连数天姑娘率奴婢们清早在竹叶上刮下来的晨雪,只取叶尖上的最是洁净透明的一点。”
她补充道:“不仅洁净,还有竹叶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