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了,了了(2 / 2)
一听有烈酒,我自然笑出声来,摇摇晃晃起身,险些没站稳,“以酒抵茶,岳先生一向是知道规矩的。既有好酒,紫菀必然奉陪。”
或许是方才即墨当真气恼了,竟拍案而起,喝道:“不许去!”
我酒兴起来,向来是什么也不管不问的,自然不会理他。更何况岳先生身上一股子美酒的香气,我越发顾不得许多,推开他便跃到岳先生身前。他素来都在一个僻静房间喝茶,除了我的屋子,那里面藏了最多负屃的字,行云流水一般,是风雅客最心仪之地。
即墨一向知道我的性子,起初劝过两次,可十年里见我一直完好无损,便也不再多说。我自然不是傻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所以向来也只是进那些熟面孔的房间,虽说凡人是如何也斗不过我的,可惹出了什么声响,免不得又要听负屃和即墨的絮叨。到时,便是有美酒相伴,恐怕也是得不偿失了。可如今,岳先生是再熟悉不过的。他阻拦我,实在是毫无道理之事。我自然不会去听。
“他说的话,我都会听,毫无条件的。可你,不是他。”
东君的话,我都会听从。哪怕他叫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一掌击碎自己的胸膛,没有半分留恋。可他不是东君,他只是东君所造之人,或许挟着些许气息,却终究不是他。
他哑然看着我,手臂僵在半空,直到我离开,回眸,他依旧站立在那里,身形如冰封一般,许久未曾变过。
即墨,我对他,从来都只是愧疚罢了。曾以为,他后宫齐备,子孙延绵,我对他的亏欠便能少一些,我住在这京中也还能淡漠平常一些,可是不行。他的宫殿里,依然有一个地方,为廖魇而留,永生永世。那具躯壳,我曾使用的躯壳,至今仍旧留在他宫中的密室,年轻的模样,由我的指尖转化为温润的肤色,乌黑的发丝,她是个极美的女子,睡着的样子极温驯,半点不像是我。的确,那不是我。正如即墨并非东君一般。我们都深切的知道这些,只是偶尔,还是会将彼此错当成最重要的那人。那是一场梦,随时都会惊醒的梦。
“来吧,酒已经倒好了,紫菀姑娘来尝尝鲜。”岳先生微笑着端来一个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我饮酒,向来都用夜光杯,琼浆荡漾其中,透亮清润。尤其是夜间,酒杯的光透过酒液,微光闪烁的样子映在窗帷、屋顶、墙壁,那般朦胧美好。
我推开那玉盏,笑了笑:“岳先生知道规矩的。”
“知道知道,夜光杯不是才用过么?这酒味醇厚,若是掺了旁的残液可就太糟蹋了。这玉质温润,绝不逊于夜光杯。尝一口。”
我推辞不过,轻嗅了一口,一股香气便已经直入肺腑,当真是至真至醇的好酒。我不由的将唇靠近,那温厚又浓烈的味道便化在口中,淌入胸膛。火一般的热度,肚腹之中满是滚烫火辣。我常常舒了一口气,口中鼻中便满是馥郁芬芳。
“好酒,啊……”我舔唇,当真世间难求。
“统共两坛,我送姑娘一坛可好?”
“自然是好的。便抵了你三月的吃食开销。”千金易得,这样的好酒却是有价无市的,便是一年的开销也是值得的。
“才三月,紫菀姑娘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常有客人说紫菀不会做生意,一点进项也没有,岳老板是老主顾,我这可是已经优待许多了。”我贪嘴又吞了一杯酒。哪知一向只会劝酒的岳老板头一次来拦了酒:“这酒可不能多喝,姑娘,烈得很,我们这些个男子都不敢多喝的。”
方才已喝了一杯,并未觉得不适,只是酒性痛快爽利,哪有他说的那样夸张。更何况,即便是烈酒,不过一杯两杯,想来也是无伤大雅的。于是我推开他的手,仰头便径自吞了满满一杯酒
“啊……”像是一个火热的瀑布砸在心口上,冲刷进肚腹之中,透彻的惊人,“再来一杯。”
“姑娘!”岳老板赶忙将手捂住杯子说,“这酒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还是留下来慢慢品尝吧,一次喝这许多也无益。”
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仍旧自斟自饮。我知道怜惜酒香,可这味道真的叫人欲罢不能。十年来,我唯一的长进不过是酒量,寻常的酒难以令我醉生梦死,好容易得了这样的烈酒,我宁愿长醉不醒。刘伶三年醉酒算得了什么,我宁愿一睡不起,就这样,留在酒香里。
只有醉了,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他,才能真切的触碰到他,一旦我醒了,睁开了双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对于我而言,我宁愿,把醉了的梦境当做真实。
“我想起来个曲子,你听听吧。”我晃晃悠悠站起来,已经分不清在对谁说话。这酒这是好,三杯下肚,便让人不能思考了。对我而言,正好。
“姑娘醉了。还是叫人扶了歇息吧。”
“醉了才好,醉了不好吗?”我推开岳先生搀扶的手,“琴呢,我的琴呢?”
他连忙将我送到琴旁,醉怀轩最有名的,便是我的琴音,尤其是这带着醉意的琴,最是勾魂摄魄。我最爱醉倒在琴弦之上,手指猛然的一个撩拨,那声音,迸裂一般,迎来毁灭。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我看着周遭的人们,低头按弦,浅唱低吟。东君,你忘了,你曾拿这话如何揶揄我。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京师风言,醉怀轩女子容颜姣好,不似人间。我微笑以对,可无人知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不相干的人的赞美夸耀,我要的,只是三千年前的那一次邂逅,重来一遍,再误终身。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指尖扫过琴弦,我扶在琴上,头枕在臂,阖上眼,他的模样,眉眼,触手可及。这才是,不似人间。
东君,借我一杯酒,我喝茶,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