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只能倒行逆施了么(2 / 2)
我不知觉蹙眉,有太多的事需要问个清楚。
“徐先生,请进帐中。”即墨开口,言语温醇。
他只是一颌首表示应允,旁的人,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提步而往。
即墨亲自为他掀帘,屏退所有人,然负屃开口将我留下,纵是不解,我亦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天有异象。有人背离天道,逆天而行。”不知为何,总觉得,负屃说这话时,目光是向着我的。
我做了什么天诛地灭之事引得人神共愤了吗?
手指暗暗绞在一起。莫非是因为即墨说我是祥瑞?毕竟我生来便被当做妖孽,自然并非祥瑞。这样的事,要真龙降世这样大费周章的警告吗?
“究竟何事,可卜吉凶?”即墨开口询问。
负屃微微抬眸,目光清冷:“非天人不可知。此乃天之患,降为人祸,必定荼毒四野。”
“伏契之祸还是九皋之祸?”
不知怎的,他的目光,又一次看向我,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瞥,让我周身一寒。
“皇上断臂可医。”他忽然这样说着,没有再理那伏契和九皋。
即墨的目光微闪,我知他将右臂看的怎样的重,他的江山,他的战争,都要靠着这只手维系。
“两月了。”
“可医。”负屃说的斩钉截铁。
“如何?”
我记得负屃走前,为我治伤,只是手下轻轻一按,我的断骨便已弥合。他若说即墨可医,我信。
负屃终于将头偏向我,微微抬袖,眼神中,看不清半分情绪离合:“将廖魇的魂魄给我,我便治你的手臂。”
“徐先生……这是何意?”
“她的魂魄,你留不起。”负屃一步步靠近。我定定的站在原地,思忖他话中意味。
旁人说来,干干脆脆说要我的命便可,他又何必非要说,要我的魂魄?
负屃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一片冰凉。
“不治了。”即墨大步上前,夺过我的手,霎时,温热滚烫。
“我还有左手,不劳先生大驾。”
“你这是拿天下在赌!”负屃的话,阴沉的让人害怕,“天公不在你这一边!留着她,你必败无疑,死无全尸还要拉着这天下陪葬!”
“我即墨东离,信天命,也信人事。先生不必多言。她,我绝不会放。”
他们互不相让,我却只记得那一句,死无全尸还要拉着这天下陪葬。
头脑里,满是乱音。他会死么?因为我?是否我真的是不详之物,只能带来灾祸和死亡?若是这样,我宁愿选择离开,将自己的灵魂双手奉上——倘我活过这近二十年来还有灵魂的话,那也是即墨给我的,如今,自当奉还。
“皇上,可否让我与廖姑娘谈一谈。”负屃的口吻,平淡的惊人。
“朕……”
“单独谈谈。”他补充道,截断了即墨的话。
“徐先生今日当经历长途跋涉,莫不如先歇息一日。”即墨的语气,不可避免的冷漠,夹着僵硬的恭敬。
“长途跋涉未免太夸张了些。”负屃扫视着我的双眼,仿佛在说,千万里于他也不过眨眼瞬息。
我明白,几乎是笃信,他的确如此。
暗自扶了扶即墨的手,或许,我可以与负屃谈一谈,我需要明白,何谓魂魄。几乎已经遗忘的曾经,他所说的直符灵动界,无法解释的从未听闻的话语,我该问个明白。
即墨蹙眉凝望,眸光深邃。我知他对徐先生已心怀芥蒂,身居高位者,难免越发多疑。这是七岁时他送我的书中便早已讲明的浅显道理。
我无法与他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颌首表示无妨,他向来不会太过偏执,放手的有些洒脱,此刻,他却牢牢握着我的手碗,迟迟没有松开,仿佛一旦松手,便再也握不住了一般。
我摇了摇头。无所谓握得住,握不住,是生是死,这是我的一生,无论如何,到此为止或是一直前行,对我,都无甚区别。
负屃的唇角,挂着一抹笑,霎时闪过。我看的清晰,却没有做声。他很了解我的选择,一如他早便清楚了一样。我亦是同样了解他的选择。
“无妨。”我开口,声音极轻,在那阴郁的帐子里,疏忽消散,仿佛从未有人说过一般。
即墨的眼神,近乎怔愣。这也确乎无可厚非之事。我与他从未说过完完整整的一句话,若说无妨也算得上是一句话的话。
复又向他一点头,提步走向负屃,挣的即墨不得不松手,回眸,他的双眼如一片深潭,不见底,一片墨黑。
“我就在帐外。”他低语,神色莫辨。
负屃一揖首,让出一条路来。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了,帘幕抬起又放下,冰冷的风灌进来,一瞬又不见了,只是在指尖留下一抹凉意。
“没有时间了。”负屃的眉心,忽然间蹙起,仿佛方才的气定神闲不过掩饰。
我静静的看着他,等着那一个解释。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终于开口:“东方事变,天帝心意倾轧,九皋不保,伏契即将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此乃天意,凡人无法左右。”
凡人无法左右。
我看着他,他也同样看着我。
是的,凡人无法左右的事,他却认准了我。
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苍白的长发,我确也并非凡人。
“我要你的魂魄回去,回到该回的地方,或许一切还有转机。”他叹了一口气,顿一顿才说,“只是这转机多大,要看你。”
我从不是关键那一环,我知道。然而他这样说,只能让我心生疑窦。
他上前一步,抬手为我绕开鬓边一缕纠缠的发,我下意识侧首躲开,他的笑意,自苦的寒凉。
“你从不知过去,从不想知晓过去,终会贻害天下。”
贻害天下?这话说来,当真轻巧。
“即墨东离的断臂在哪儿?”他忽然说。
一个永远不可能在续接的断臂,谁又能好好的将之保存?
他骤然转身,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找回来,必须找回来。”他忽然说,声音满是压抑的恼火和咆哮,“来不及了,必须找回来!”
我凝眉看去,他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今日却发了疯一般。没有理由,没有解释,莫名的觉得他的话,必须要遵循。
看着我的眼神,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扶了扶眉心,合眸说:“这不仅仅是天下大乱,你居然不会懂。”
的确,我不会懂,我的命,或者即墨东离的一条断臂如何便能促成所谓“不仅仅是天下大乱”?任人听来,都会觉得夸张和荒谬。
“廖……”他似乎很不习惯叫我的名字,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廖魇,只要你还是凡人,我便什么都不能告知。你只要去做,去找。”
他说的已经够多了,毁天灭地的事都已经说出口,仿佛那便是既定的结局。我本不在乎我的结局如何,却也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终结和这天地关联。
食指绞住一缕垂在胸前的发,泄露仓皇心迹。
“廖魇。”他最后深深看着我说,“你推辞不起。”
是,我推辞不起。
我一向对负屃深信不疑,此刻他的神情又全然不像说笑。因此,哪怕是听来荒谬的事,我只有选择相信和承受。
“找到他的断臂,把你的魂魄给我。”
我点了点头。
他似乎舒了一口气,模样一瞬松弛下来,却仍旧没有笑,说:“伏契如今得天助,叫即墨护好自己的命。今日所见龙影,是真的。”
我猛然抬头看他——真龙降世?!
伏契皇族奢侈淫靡,如何能得天助!莫非这世道当真已经到了逆行倒施的地步,非要逼得这天下人背天而为吗?
“你记住,输不起的永远都是凡人,眼下局势,早些结束才好。即墨背离不过天命,断臂不过是个警醒,你要多帮衬他,多帮衬自己。我不能多留,恐会找来祸端。找到他断臂那日,你与他去青丘山,斩杀九尾狐,带其九尾而来,我就在那儿。之后,你随我去丹穴山,可将你魂魄送还。”
青丘山,丹穴山,我从未听说过。九尾狐,于我也不过是故事童谣中出现的妖兽。然而,他既如此说了,我不得不信。
“这样,我便离开了,你多保重。”
我垂下头,看着他的足尖一点点离开,消失在视野之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谁,才能把握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