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丰城李家(1 / 2)
丰城县是个小县城,县城虽临着海,除了饥荒的时候得些鱼获,从没得过半点鱼盐的利处。
在新朝的版图上,很难找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
然而不起眼有不起眼的好处,丰城县里的税务官,是从来收不足税金的,老王也从来没想过能收的齐这些税,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着为了没人追究的两个钱,让街坊们脸上过不去。
至于上缴的税钱是不是足数,至今上峰没人能想起来,新朝还有这么个地方,至于什么时候能想得起来,怕是得等哪个小官儿得罪了人,被发配过来,然后就又会被遗忘在这里。
老崔就是这么被人忘在这里的那个。
当然,这小县城里也不都是苦命人,一个县城几万户,总有几个家里过得去的人家,老李家就是其中最豪阔的那个。
城北的李家,是豪商,也是地主。城北李家的意思就是,城门往北一直到海边,全姓李。说到李家的地,还有个故事在里边。
说这一天,李家的老太爷,吃罢了早饭,在院子里晒太阳,门口来了个要饭的。
这要饭也有技巧,首先,你得看人家,这户人家心善,无论贫富,这饭要到门口上,无论好赖,总能得着一口吃的;这第二,你得会看门楣,高门大户里,下人们的剩饭,总也比老百姓家的多些油腥。
这年头,老百姓谁家吃的最好?当然是屠户家里。穷商户都见过,唯独没见过穷屠户,无他,屠户家里总会多些肉腥油水。这李家,就是个家里下人吃饭都比屠户家里有油水的。
李家可不只是个大户,李家这位老太爷,乃是县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这个要饭的,算是要对了人家,可却偏偏没有要对地方。门子见了这叫花子,自然不能放他进去,只能将他拦下,“这位好汉,您来错了。”
这叫花子大怒,“哎呀”一声倚在李家大宅的门前石阶上,“我听闻李家这位老爷子乃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施粥无数,为何到了我这便是错了地方。”眼见就是一副,没有饭食就不走的样子。
门子不恼,也不去扶他,只是笑道,“好汉,您没说错,李家的爷们,各个都是菩萨心肠的善人,只是李家施粥,在县城的北城门,您现在往南走,晌午时分到那,晚不了,正好是放粥的时辰。”
这叫花子也是犟,非要在这要一口饭吃。门子无奈,李家大开四门,迎八方来客,门子是第一个,自然也是个能讲清楚道理的。
“好汉,这宅子里,有洒扫的,洗刷的,缝补的,采买的,管饭的,管钱的,看家护院的,伺候主子的,还有我这样看门的,加上李家的老老少少,几百上千人,各有各的活计。
“我是个门子,只管看住李家的门户,你若是江湖上的好汉,有话要跟李家的爷们儿说,我须得向后宅里传进话去,由爷们款待你。你又不是,我总不能给爷们传进话去要一碗饭,平白的让人笑话我老黄。
“你若不走,我只能叫护院的来哄你走,但绝不能从后厨里拿出一碗哪怕是剩饭来,这不是给不给的事,家里老爷子讲了,这叫规矩。”
门子认李家的规矩,叫花子不认,偏偏不走,还叫嚷起来。叫花子都会个莲花落,话里话外的埋怨起来,难免有几句不中听。
门子也恼了,“好言相劝你不听,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扭头就叫人去喊宅子里的护卫。这边正拦着,护卫没到,老太爷的话到了。
在这大宅子里,闲话跑的比风还快,这边话还没传进去,老太爷早知晓了个七七八八。老爷子的原话是,“给他,他吃我李家的饭,粪都跑不出我李家的田,就从家里喂狗的账上出。”一句话,见了李家的霸道豪横。
人都说,这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李家老太爷的这句话,可就成了吹出去的风,很快,丰城县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人在乎这口饭是不是从狗嘴里扒拉出来的,李家的狗,可比这乱世的人金贵的多。满县城的打听去,要说李家想买条狗,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抢破了头,都想争一份儿。
李老太爷也不在意,年纪大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李家的地多到一顿饭都跑不出去的话,却让丰城县的人们传了一辈又一辈。只是到了李书办这一辈,李书办的用度依然,别的李家人却见得不多了。
“老崔,晚上李书办做东,咱一起喝两杯,暖暖身子,这狗日的天气,冻死个人。”厚厚的皮门帘子掀开,县里的县尉老张骂骂咧咧的走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李书办叫人从城外庄子里送了鲜羊来,晚上整个锅子,吃了暖和暖和。”
崔兴石抬起头来,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又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来丰城两年,南边音信全无,若不是来之前家中叮嘱,怕是早就绝了还能有朝一日南下中原繁华的心思。搓了搓脸,丰城这该死的冬天。
嘴里低声嘟囔,发泄着不满:“老张,你什么时候能像称呼李书办那样尊称我一声县尊大人,我今天晚上的酒都能喝的开心些。”
“得了吧,”张明海咧着嘴,“你跟李书办比,他是书办,你是县尊大老爷。你出门喊一声拿下李书办,你看有几个上前凑的。”
看着崔兴石在昏暗光线下铁青色的脸,似是觉得话说的过了些,张明海又上前拍了拍崔兴石的肩膀,“你想开些,毕竟你是落难到此,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里山高皇帝远,不比在别处逍遥自在。”
崔兴石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张明海安慰,也不是第一次没有被安慰到,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起身收拾起桌案上的卷宗,“老张,要不是你有武艺在身上,我肯定不是揍你一顿那么简单。”
“哈哈,”张明海不以为意,“若不是我有武艺在身上,我也不敢这么说不是。都是小节。”
“小节,哎,小节,”崔兴石摇头叹息,用似是而非的腔调哼了起来,小节就小节吧。起身,自有小厮去取了罩袍来披上,“老李人呢?”
“李书办还在值房,说让咱们先去,他一会就到。”张明海显然是刚从李成梁处过来。“先去看看他,一起走。”崔兴石不理老张,出门往班房去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刚进了腊月,大雪就下了一层又一层。若不是城里的大户还都拿得出粮食,支得起粥棚,怕是城里冻死饿死的,早在城外的乱葬岗子堆成了山,喂足了野狗狼獾。就这样,城外乱葬岗里的野狗黄鼬也都吃红了眼。
城里的百姓吃不上饭,还能赊一碗饭吃,冷了却只能往袄子里塞干草。往年的天寒地冻的也能冻死人,但好歹身体好些的能熬过来,今年皮袍子裹紧了都能冻杀人,干草能有多大用处。
没办法,只能是一边施粥一边往外抬人。
“李家的粥棚还在北城门口?”崔兴石裹紧了罩袍,嘶嘶哈哈的问老张。“李家的粥棚一直在北城门,我们张家的西门,其他两个是关家和马家的在支应着。”老张闷着嘴讲话,生怕嘴里的热气跑出来。